清代詞學文獻種類繁多,數量可觀,但庋藏分散,迄今為止還沒有一部匯集一個時期的作品總集,一般研究者了解和搜集清代詞學文獻,主要依賴各類叢書和以單行本形式出現的別集、總集或選集。
清代詞學文獻搜集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利用,從現代學術研究的角度看,怎樣才能充分發揮清代詞學文獻的學術價值呢 我認
為,在利用清代詞學文獻過程中必須從校勘、史料、思想三個方面來考察它的文獻價值。首先應該注意它的可信度,從清人詞集及它的作者歸屬看,它沒有唐宋詞文獻那麼複雜,但由清人編纂的唐宋詞選及各種詞話,在唐宋詞的作者及作品歸屬問題上應慎重而行。即使是曾做過校勘考證工作的朱彝尊《詞綜》,也還有不少疏漏之處。據焦循《雕菰樓詞話》可知,《詞綜》所選張可久之《風入松》,將原作「雙雙為我留連」改為「雙雙燕、為我留連」。又《人月圓》「一片春夢,十年往事,一點詩愁」,「詩愁」被改為「閒愁」等。這種隨意改動的情況,在清代詞話裡表現得尤為突出,引用前人的材料既不注其出處,又隨意割裂原文,或是張冠李戴,誤傳詞作。唐圭璋先生編《詞話叢編》時已深刻地認識到這點,他說:「沈雄《古今詞話》、《歷代詩餘》、《詞林紀事》所引宋人之書,必須查考宋人原始材料,決不可信清人之誤引。」
清代詞學文獻既有專門性的總集或別集,也有以各種形式附於文集或詩集中,各種文獻之間還有某種程度的互補性。比如清初有很多地域性的詞選,如《松陵絕妙詞選》、《柳洲詞選》、《西陵詞選》、《荊溪詞初集》、《清平初選後集》等等,這些詞選輯錄了許多名不見經傳的詞家詞作,它對後代研究者了解清初江浙詞壇的繁榮景觀有重要的史料價值。更重要的是有的詞家因為思想的變化,後來在編輯自己的文集時往往會刪除早期的作品,如朱彝尊早年的《眉匠詞》便為《曝書亭集》所未收,其實從《眉匠詞》看他是從學柳永、周邦彥入手,決不是通常所說的那樣對柳永、周邦彥持否定態度。陳維崧以詞風近似稼軒而知名,但他早年曾從陳子龍習填詞,還多次參加過王士禎在揚州主持的倡和活動,這一時期的詞作亦多為冶豔之篇,被收入鄒祗謨所編的《倚聲初集》。直到康熙七年他到京師,因求仕不成,胸中壓抑鬱悶,才轉而學稼軒,有豪放逸宕之氣。如果像《眉匠詞》、《倚聲初集》這樣的詞籍沒有流傳下來,我們就無法了解到清初詞壇創作的真實情況。清代的出版業十分發達,有些經濟上稍微寬裕的作者,當他的作品達到一定數量時即付梓行世,因此在清代出現有的人有多部詞集傳世的特殊現象。如周在浚有《花之詞》、《梨莊詞》,陳維崧有《烏絲集》、《湖海樓詞》、《陳檢討詞鈔》等,這些詞集全面地展示了一位詞人創作和思想方面的發展軌跡。
還有一種特殊情況,有些詞話裡不但記錄了作者的創作動機,還轉錄或摘錄了不少如今已經失傳或很難搜集到的詞學文獻,如謝章鋌的《賭棋山莊詞話》中就保存了這樣的清代詞學文獻,有的是記錄詞家詞作,有的是描述創作背景,有的是抄錄他人的詞集序跋,這些文獻的史料價值無疑是寶貴而值得我們高度重視的。對今天的研究者來說,搜集整理清代詞學文獻主要是看重它的思想價值。周濟說:「感慨所寄,不過盛衰;或綢繆未雨,或太息厝薪,或己溺己飢,或獨清獨醒,隨其人之性情、學問、境地,莫不有由衷之言。見事多,識理透,可為後人論世之資。詩有史,詞亦有史,庶乎自樹一幟矣。」 《介存齋論詞雜著》 清代的作者將當時的歷史和自己的心態,真實地記錄在自己所創作的文本裡,後代的研究者通過閱讀清詞文本可了解清代社會的歷史和人的心態狀況。
我認為,清代詞學文獻在思想性方面有以下幾點學術價值:一是真實地反映了作者的內心世界,清代是文字獄十分猖獗的時代,但卻從未出現過以填詞而被發落或關進監獄的,這是因為詞以其「小道」「末技」的地位向來不為人所重視,故而成為清代文人抒寫自己性靈的重要載體,成為了解文人真實心理世界的一面鏡子。二是全面地反映了清代社會的風俗世情,清詞較之宋詞的一個重大突破是題材的廣泛性,在清詞的世界裡有「與國家民族息息相關的時政大事,以及故國之痛、民生疾苦、天災人禍、戰爭動亂、洋人入侵、貶謫充軍、貧富不均、科舉考試、黃河決堤、壯麗山河、天上仙境、民族風情、歷史人物、歷史陳跡、題畫詠物、胸中塊壘等等,以及日常生活細緻、天倫之樂、朋友情誼、兩地相思等。」 汪泰陵《清詞選注前言》 三是深刻地反映了清代詞學思想發展的特殊性,清詞的發展與時代有同步的一方面,也有不同的一方面,在近代曾經出現過「詩界革命」、「小說界革命」,惟獨沒有形成一個聲勢浩大的詞界革命,在詩、文、小說蓬勃發展的時候,它繼續堅守著「溫柔敦厚」的詩教原則,唱著「發乎情,止乎禮義」的儒家老調子,從這個意義上說它是古代文學傳統堅守的最後一塊領地,這些都可以從大量的清代詞學文獻裡得到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