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作家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是我最喜歡的英國作家之一。他的《終結的感覺》(The Sense of Ending)於2011年獲得布克獎後,大家就企盼著他的下一部小說。今年1月,《時代的噪音》(The Noise of Time)出版。這本書首先吸引我的,是封面上的那張木刻。打電話並寫郵件給巴恩斯的經紀人希望採訪他,很快得到的是那慣用字眼的回答:「巴恩斯先生的採訪已經排滿了,他沒有時間再接受新的採訪。」
《時代的噪音》書封其實,我認識巴恩斯的一位極好的朋友,請他介紹認識,但巴友一口拒絕:「如果我介紹,或把他的聯繫方法給你,他絕對與我斷交。你最好還是繼續和他的經紀人聯繫,不要放棄。」於是,只得又回去打擾經紀人,這次換了方法,我寫了一封長信,加上兩份《上海書評》,請經紀人把信轉交到巴恩斯手中。根據我的經驗,作家要比經紀人更好說話。
果然,一周後,收到回信,巴恩斯同意採訪!4月一個雨後的下午,我來到坐落在倫敦Soho區一條小街上的United Agents。在門房籤名時,我看到巴恩斯已經早我十分鐘到了,他的籤名規整,字很小。走過滿是書架的走廊、嘈雜的開放式辦公空間、空蕩窄小的會議室,巴恩斯在一間有門有窗的辦公室裡等我,這間老式的辦公室,如同一間書房,到處都堆著文稿和書。巴恩斯已經在沙發前安排了一張椅子,握手之後,他說:「我坐沙發,你坐老闆椅,可以麼?」他如我想像的那般瘦高,一絲不亂的褐發,淺藍色的眼睛,柔和的聲音,穿著一件白襯衫,深藍色的毛線背心,有點男校學生的打扮,也是典型的北倫敦知識分子。
坐定之後,我說他有一位鐵哥們,他聽到名字後哈哈大笑,點頭稱是。我取出譯林出版社託我帶來的他的五種中譯本,他高興地翻閱著,說外國版權都歸另一家公司管,他從來就沒看到過中譯本樣書。他讚揚這些書出得很stylish,翻到最後一頁時,興奮地說:「哇,這裡還有英文書名,中英文對照的。」我告訴他,出版社希望能有一張他與書的合影,他說當然可以,並建議先把照片拍掉。他把書放在沙發扶手上,並把其中一本豎起來,用手扶著,說:「這樣大家都能看清書名,確實是我的作品。」
採訪開始,我知道我的許多問題可能已有別人問過多次,但是巴恩斯聽過每個問題後,都會稍作思考,然後才會回答,仿佛是第一次聽到這些問題一樣。讓人覺得,他這一個小時,是認認真真地給了你這個採訪者的。
小說的緣起、英雄及懦夫愷蒂:《時代的噪音》的主角是蘇聯作曲家蕭士塔高維奇,這本書描寫了他生命中的三個重要關頭,並由此寫了他的一生。此書也是關於政治壓力和藝術創作的思考。您怎麼會選擇他作為您布克獎之後第一部小說的主角?您是否已經對他關注很久?
我是學語言出身的,法語是我的第一外語,俄語是第二外語,我在中學時就學過,後來到牛津也學過。我一直對蕭士塔高維奇很感興趣。我第一次聽到他的音樂是五十年前,他的《第五交響曲》,我買了一張黑膠唱片,現在我還有這張唱片。這些年來,我也一直在聽他的音樂。但總的來說,我對作曲家或藝術家的生活沒太大興趣,我感興趣的一直是作家。1979年,一本題為《見證》的書出版,此書是蕭士塔高維奇口述、伏爾科夫整理的肖氏回憶錄。這本書確實充滿爭議,特別是它的真實程度。但我認為書中的蕭士塔高維奇還是有很大的真實性的。這時,我才意識到蕭士塔高維奇不僅僅是音樂,肖氏這個案例更值得研究。
愷蒂:您是那時候就想過要寫他麼?
巴恩斯:當然沒有,我讀《見證》時,我的第一本小說還沒出呢,《倫敦郊區》(Metroland)是1980年出版的。我根本沒想到有一天蕭士塔高維奇會成為我的小說的主角。大約幾年前,我才想到要寫他。他對蘇聯藝術家生活的描述,他那種悲觀的情緒,讓我痴迷,也讓我感動。但我又一直覺得很難寫他,因為我雖然喜歡音樂,但我並不很懂音樂,我沒有專業知識。所以,一直拖到三年前,我才開始寫,而且一開始寫得很不順手,我犯了不少錯誤,無法繼續下去,就把這本書擱了下來,九個月後重新開始,文思才暢通起來,慢慢摸索出寫作此書的方法。
愷蒂:蕭士塔高維奇是個很有爭議的作曲家,有人說他的作品是為前蘇聯唱讚歌,也有人說他是現代主義的大師。您的這本書分為三個部分,「在電梯旁」、「在飛機上」、「在轎車裡」,分別描述了蕭士塔高維奇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時間段。這個結構是很自然地出現在您筆下的麼?
巴恩斯:這個結構的形成很不容易,它的出現完全是偶然。一開始,我根本沒有結構,所以寫得很不順。停了九個月,我才重新提筆。我一直知道,他站在電梯口等著被逮捕的那個場景,一定是這本書的開始,也是這本書的中心。後來得知他對閏年很迷信,我又發現,雖然他是1937年站在電梯口等著被逮捕的,但事情的起因是1936年,史達林去看他的歌劇《姆欽斯克縣的麥克白夫人》的演出,中途退場,以及《真理報》發表的《混亂代替音樂》的社論,他被當局招去審問,加上許多音樂家、藝術家在那個時代莫名其妙地消失,所以,他斷定自己要被逮捕。他不想讓妻子和不到一歲的女兒看到他被抓,所以,他每天晚上都拎著箱子在電梯口抽著煙,等人來抓他。十二年後,1949年,他去紐約參加國際和平會議,宣讀蘇聯當局為他準備好的講稿,像機器人一樣當了政府的傳聲筒,並公開批判他所崇拜的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還被中央情報局資助的尼古拉·納博科夫百般質問,極受羞辱。事情的起因是1948年,史達林親自給他打的那個電話。我意識到這兩件事恰恰相隔十二年,我就想,如果1960年他的生活裡發生了什麼重大事件就好了。一翻資料,他那年加入了共產黨!這真是天賜良機。所以,這本小說的結構是暗含在蕭士塔高維奇的生活裡的,只是等待著我去發現而已。
愷蒂:蕭士塔高維奇生活在史達林的強權高壓政治下,早年被壓制,晚年卻受到了重視。有人把他與索忍尼辛比,認為索氏是英雄,而肖氏則是懦夫。您這本書討論的一個重要主題,是英雄、懦弱及尊嚴的關係。記得今年1月,您在《衛報》上有一篇文章,您寫道:「我的英雄是一個懦夫,確切地說,他自認為是一個懦夫。更確切地說,他所處的境況,讓他不可能不成為一個懦夫。你或我,如果處在他的境遇裡,也會成為一個懦夫。」您能解釋一下麼?
巴恩斯:《時代的噪音》確實是在探索強權和藝術的關係:當強權政治在支配你生活的一切時,你是否會與強權做一筆交易?在放棄掉一些自由的同時,保住另一些可以創作的自由?誰會向愷撒屈服?這個愷撒如此貪婪,你究竟會屈服到什麼程度,屈服的代價又是什麼?向權勢屈服之後,藝術家是否還能保持自己的尊嚴?
我在《衛報》上的那篇文章是在此書出版之時寫的,我想向讀者解釋我筆下的英雄和懦夫。有時候,傳統意義上的英雄並不一定是真英雄。是否在強權下選擇當英雄,你必須要權衡所有的利害關係。在史達林的蘇聯,如果你選擇當英雄,你不僅不可能再繼續創作,而且你將被處決,你的家人、朋友、和你有關聯的人都將受到牽連,被關進監獄或被處決。你的「英雄行為」會傷害到很多你所愛的人,你的孩子會被帶走,會被當局養成一個你不希望他變成的人,那樣的情況下,你想當「英雄」是相當愚蠢的,當懦夫才是唯一理性的選擇。很多時候,我們是不能用「英雄」或「懦夫」這些詞的,英雄如果變成了一種虛榮,以你的親友的犧牲為代價,那怎麼還能叫英雄呢?
愷蒂:如果您處在那種境遇中,會成為懦夫麼?
巴恩斯:我肯定會選擇當懦夫的。而且,從一個作家的角度來說,我一向對懦夫更感興趣。怯懦和軟弱比勇氣和力量要更有意思、更讓人深思、更有故事。例如海明威的短篇小說,因為海明威的陽剛形象,所以,許多人都以為他更擅長寫英雄,其實,他描寫起失敗、軟弱、恐懼來,比他寫勇氣和成功要寫得更好。
我們這些從小在英國長大的人是非常幸運的,我們從來就不需要面對這樣的選擇,政府從來沒有幹涉過作家究竟寫什麼、藝術家音樂家究竟創作什麼。英國這一千多年來沒有被別國侵佔過,或至少說,沒有被別國成功地侵佔過,也沒有過強權政治,所以,我們很幸運,不用在做英雄還是做懦夫之間進行選擇。
有時候,作家會寫他們自己並沒有親身經歷過的痛苦生活,可能也是慶幸自己不用去過那種生活吧。就像我捐錢給公益事業,有的當然是我很關心的公益組織,有的則出於一種「我捐了錢,這些疾病等可以離我遠些」的想法。當然,在寫作過程中,作家需要設身處地想像別人的生活,寫蕭士塔高維奇,我一直感覺到自己非常幸運,我不需要進行他的選擇,不需要像他那樣,既要當藝術家,又要當政治家。
愷蒂:能不能說,這本書中,您是讓蕭士塔高維奇借著您的筆說話,例如,您寫道:「有些人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你,支持過你,但同時,他們也對你失望。他們沒有辦法把握蘇聯的一個簡單的事實:在這裡,說真話的人是活不下去的。他們想當然地自以為很了解當權者的門路,相信如果他們處在你的地位,一定會和當權者鬥爭,他們要求你也這樣。換言之,他們要你的血。」
巴恩斯:蕭士塔高維奇沒有選擇流亡國外,這本身就需要勇氣。斯特拉文斯基在美國過著優越的生活,對他仍留在國內的受壓迫的音樂同仁沒有關心過。蕭士塔高維奇去美國,希望能與他所崇拜的斯特拉文斯基見上一面,但後者沒有露面。還有那些所謂共產主義的同情者,例如薩特,他們是不會讓自己的利益受到傷害的。
蘇聯作曲家協會的秘書長赫連尼科夫曾經說過,蕭士塔高維奇「是個很興高採烈的人,他沒有什麼可害怕的」,這真應和了俄國的一句俗語:「狼不知道羊的恐懼。」蕭士塔高維奇一直生活在恐懼之中,他害怕史達林的權勢,但他並不害怕史達林這個人。有一個著名的故事,就是赫連尼科夫竟然在史達林面前害怕得拉了褲子。蕭士塔高維奇從來沒有這種事。他們要他入黨時,為他派了一位政治老師,政治老師告訴他應該在家裡掛史達林的像,但他始終沒有掛。
蕭士塔高維奇寫了許多公開的音樂,也寫了許多放進抽屜裡、當時不能演出的音樂。他向當局妥協,最終保住了他的家人,保住了他的音樂,他把所有的勇氣都給了音樂,在現實生活中,他就只剩下怯懦。但在我看來,他就是英雄。
愷蒂: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國際政治原因讓您開始寫《時代的噪音》?
巴恩斯:我向來不認為作家應該因某一政治原因而寫作。一個作家要寫的是他從內心深處感興趣的事情,至於會不會與現實不期而遇,那是我不予以考慮的。我認為我的書所反映的主題,並不局限於某個國家或某個事件,我的主題,是人類共通的。只要政府和藝術同時存在,大家就一直會問這個問題。
歷史的真實和小說的虛構愷蒂:《時代的噪音》的主角是真實的歷史人物,您如何處理歷史的真實性和小說的虛構性之間的關係呢?
巴恩斯:我儘量做到歷史事實的準確。但曾有人說「傳記和歷史結束的地方,就是小說的開始」,小說能夠前往傳記及歷史去不了的地方,寫小說的一個長處就是我可以揣度並描寫人物的心理。例如關於蕭士塔高維奇對閏年的迷信,他只提到一兩次,但我可以把這個變得比較重要。還有,他等在電梯口的那個場景,你和任何一個西方音樂家、音樂理論家提到蕭士塔高維奇,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站在電梯口等人來抓他,這是大家共同接受的關於蕭士塔高維奇的一個情境。但是,這件事情,蕭士塔高維奇生前從來沒有自己提起過,是他去世後,家人和朋友才說起的,所以,這件事沒有經過史學家的考證或得到完全的證明,如果你寫歷史或傳記,你至少得註明此事是不確定的,但是寫進小說裡,我就可以當成歷史事實來寫。
在一個專制獨裁統治下的國家裡,歷史真實是很難梳理或確認的。例如,審訊蕭士塔高維奇的人的名字到底是什麼,根據不同的材料,有三種不同的拼法,我在後記中把這個問題提出來,並把三個名字都列了出來。《倫敦書評》上刊登了一位歷史學家對此書的評論,文章題目用的就是這三個名字,她把小說家和歷史學家對比,抱怨小說家太多臆想杜撰的自由,又說她知道準確的名字是什麼,如果是評論一本歷史著作,她是會說出來的,但因為是評論一本小說,所以就不屑於把這個信息告訴小說家。她這樣寫真讓我惱火,我只能說,這位歷史學家實在不懂小說,不懂得什麼是虛構的作品。
當然,一旦這個專制政府瓦解,有一些實情會出現,但也不可能是全部的實情。書中還有一個情節,就是佐丹諾夫給音樂家上課,他彈著鋼琴,告訴音樂家什麼才是真正的音樂。這個故事也不是完全確認的歷史事實,但是這個故事廣為流傳,也廣為大家接受,就變成真實的了。這就是小說家可以一顯身手的領域。
有個周末我去我家附近的集市買東西,有一個人對我說:「我剛剛讀完你的新書,但是我不知道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構的。你能不能夠告訴我,這些事情都發生過麼?」我對他說我無法告訴他,因為我希望他在閱讀的時候,相信書裡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小說就應該是這樣,你在讀一本小說時,不管是偵探小說還是文藝小說,你應該相信你閱讀的就是真實的。
愷蒂:您剛才提到這篇《倫敦書評》上的評論文章,文中還說您這部小說的視角是「單一」的,評論中說您的《福樓拜的鸚鵡》(Flaubert's Parrot)有多重敘述視角,《尚待商榷》(Talking it Over)中的三角戀愛有三種敘述視角,連《豪豬》(The Porcupine)裡都有兩個角度,而《時代的噪音》則是單一的,您怎麼看這種評論?
巴恩斯:我不同意她的看法,這是一個不懂小說的人才會說出的話。當年我寫《十又二分之一章世界歷史》(A History of the World in 101/2 Chapters)時,我特別希望能有歷史學家來評論,但是沒有。現在有歷史學家來評我的書了,但是她又實在不懂得小說。
我剛開始動筆寫《時代的噪音》時,我用的是第一人稱,但是寫了十頁,一直覺得不對勁,後來就改為第三人稱。第三人稱很靈活,就像一臺攝影機,你可以把鏡頭拉得很遠,可以看到你筆下的主人公和他生活的時代的全景;也可以拉得很近,只看到他;還可以把他放在鏡頭後,以他的目光來看世界,第三人稱就成了第一人稱。這本小說是關於蕭士塔高維奇這個人,以及他周圍的與他有關係的人,我所需要的,就是遠景、近景、他的內心世界。這本小說不需要那麼多的敘述視角。
愷蒂:《時代的噪音》的開頭和結尾,是用斜體字寫出的,首尾呼應,講的是一件火車站臺上發生的事。三個人,應對扉頁上所題的俄國諺語:「一個人去聽,一個人去記憶,一個人去喝酒」。這前後兩段讀上去像一則寓言。這也曾是蕭士塔高維奇生活裡真實發生過的事麼?
巴恩斯:我讀到關於蕭士塔高維奇的這段軼事,原文中只有兩行字,說他在二戰期間,坐火車去某地,曾在站臺上與一個乞丐喝過酒,他們乾杯的時候,他說了句「完美的三合音」。我覺得這個趣聞很有意思,就把這兩行字給擴展開來,寫成了現在的開頭與結尾。當時確實應該還有另一個人和蕭士塔高維奇在一起,但是史料中並沒有記載這個人是誰,但這也就增加了一種神秘感。
那句俄國諺語也是真的,而且正合適當時的那個情況。俄國有許多充滿哲理的諺語,例如,《尚待商榷》的扉頁上,我用的是另一句俄國諺語:「他撒起謊來,就像親眼目睹過一樣。」那句話,也特別適用於這本書。
愷蒂:您的《豪豬》也是關於東歐社會主義陣營的,您認為《時代的噪音》和《豪豬》之間是否有一定的聯繫?
巴恩斯:這個問題應該由讀者來回答。我自己很少回頭看我過去的書。我無意在這兩本書中建立任何聯繫。有時候,想得太多,或太多回頭去看曾經寫過的東西,對作家來說都是很危險的。對,《豪豬》的主題確實是關於東歐國家,但並不意味著寫過《豪豬》,寫《時代的噪音》就會容易。
愷蒂:許多人認為這本書和您的成名作《福樓拜的鸚鵡》有傳承關係,它們都是關於歷史上的人物,都是把許多片段串在一起。您自己認為這兩本書有關聯麼?
巴恩斯:我只能說這兩本書都是關於我非常崇拜的偉大藝術家,而且都是擅長反諷的藝術家。我自己在作品中也經常用反諷,我自認為自己也是一位「反諷作家」。蕭士塔高維奇很愛讀書,但福樓拜並不特別熱愛或熟悉音樂。在《福樓拜的鸚鵡》中,我表達的可能更多是對福樓拜的敬仰和崇拜。而在這本書中,蕭士塔高維奇所遇到的波折和苦難讓我更感興趣。我無法想像在他的處境中生活。蕭士塔高維奇和普羅科菲耶夫的境遇非常類似,但是肖氏更深地陷入蘇聯的政治系統中,所以,他的生活更讓人痴迷好奇。讀者想要在這兩本書中找相似處,我一點都不介意,至少說明他們兩本書都讀過。但對我來說,我的每本書都是獨立的。而且,旁觀者清,我自己可能也看不出來這兩本書的類似處。
《終結的感覺》 愷蒂:在您的書中,不僅有故事,還有很多哲理性的亮點。我記得在學生時代,總喜歡抄錄書中的妙語,您的書裡就有許多這樣的段落。例如《終結的感覺》中關於記憶、歷史、悔恨、時間;《時代的喧囂》中關於權利、尊嚴、反諷、惡魔的良心等。這些生活的哲理,讀者可能早有同感,但卻無法表達,您用很簡潔明了的大白話給表達出來了。您是否認為自己是很有哲理的作家?
巴恩斯:你這麼說,可能就是對一個作家最好的評論了。讀者感覺到了,讀者也想到了,但是一直找不到表述的辦法,讀了作家的表述,讀者想:「這正是我想說的。」能夠得到讀者這樣的認同,對作家來說是最大的恭維。我的工作就是要用語言表達感情,這是我賴以謀生的職業,練了四十年的功夫,我可能比較駕輕就熟了吧。而且,隨著年齡漸長,生活教會你不少哲理,也讓你更有信心進行總結,更能言簡意賅地、準確地表達自己。但我肯定不是一位哲學家。我們家的哲學家是我哥哥。我充其量只能算是位業餘哲學家。在家裡,每當我試著表達我的哲學思考,我哥哥總是說:「哎,胡說八道。」他是專門研究古典哲學的,是亞里斯多德專家。我的自傳《無所畏懼》(Nothing to Be Frightened of)有很多地方寫到我哥哥。關於我們小時候的許多事,我倆的記憶太不同了,同一件事,我們的記憶可以完全相悖。所以,正是那種記憶的對比讓我開始構思《終結的感覺》這本書。
關於記憶,我哥哥的觀點是:一切記憶都是虛假的、不真實的,記憶都是想像的結果。我並不完全同意他的看法,我對記憶的理解比他要傳統、要實際。但是,有一點我同意他,就是說記憶有時候太多地依賴於想像,記憶會有很多失誤。
愷蒂:所以,是不是可以說,您先有了一個關於記憶的哲學的思考,然後才開始構思《終結的感覺》的故事?
巴恩斯:我的小說,先有人物和故事的情況很少。我的小說通常從一種情境開始,可能是一個道德上的失誤,然後,我問,下面會發生什麼。小說就像一隻動物,有頭有身體有尾巴,但身體內究竟有什麼,一開始是很模糊的,然後我會慢慢梳理、增加人物和情節。我原來想像《終結的感覺》會有一個很小的頭很長的身體,頭與身體的比例大約是一比三,但是在寫作過程中,頭變長了,身體變短了。
《終結的感覺》是一本關於時間和記憶的書,關於時間會如何影響記憶、改變記憶,記憶又會如何影響時間。這本書也是關於你如何重新發現你生活中曾有過的一些重要關頭,那些你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你一直以為某件事情是這樣發生的,突然有一天,你不那麼確定了,原來你的記憶並不準確。這是我想在這本書裡探索的主題。
愷蒂:我記得這本書裡,您寫道:「當不完全的記憶遇到不充足的記錄時,那一刻所產生出的確定性,就是歷史。」 「歷史並不是勝利者的謊言,它更是倖存者的記憶,而大多數的倖存者,既不是勝利方,也不是失敗方。」這本書雖然只有一百五十頁,但是內容極其豐富。您在字裡行間留下許多暗示,就像布陣一樣,看過一遍後,需要再回頭讀,才能明白:哦,原來是這樣。在很短的篇幅裡,布下一個大陣勢,您是怎麼做到的?
巴恩斯:作為一個作家,我已經寫了四十年。寫作經驗讓你知道如何掌握時間、篇幅,不需要說的話就不說了。就像厄普代克晚期的作品,他可以在很短的篇幅裡寫出一個人的一生,還有愛麗絲·門羅的短篇小說,三十頁就是一生的篇幅。我之前那本書是五百多頁。這本書很薄,只有一百五十頁。但有不少讀者告訴我說,他們看到最後一頁,馬上就翻回到第一頁再讀一遍,這樣算來,這本書可以說是三百頁。
我有一個朋友打電話給我,說:「我已經讀了三分之二了,還沒有看到答案,時間太長了。」我就告訴他,他需要有耐心。這是我的寫作風格,我喜歡在書中放著一個個暗示,讓讀者猜想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也得給讀者信心:最後他們是肯定能看到答案的。我認為作家有迷惑讀者的權利,但是不能最後不給答案。
例如,有讀者不明白,為什麼維羅妮卡要懲罰託尼,一直抱怨託尼不知真情?因為她的生活裡發生了許多不愉快的事,她的男朋友、她的媽媽、他們之間的關係,以及最後必須要她肩負的重擔,幾乎毀了她的一生。而託尼,壓根不知道這幾十年發生了這些事情,還對自己的生活沾沾自喜,所以,維羅妮卡對他很生氣。託尼是個洋洋自得的人,一直小心謹慎地生活,沒有什麼波折,他對自己的一生挺滿意,與維羅妮卡的重逢,審視記憶,顯然把他給驚醒了。她為什麼這麼氣憤?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有時候,你可以為一件小事生很長時間的氣,人的情感就是不可理喻的。
創作習慣及其他作品 愷蒂:您的寫作習慣是什麼?
巴恩斯:我每天上午寫作,早上是我創作的最好時間。我總是先手寫,然後用一個電動打字機把手寫稿打成初稿,再進行修改。我從來不用電腦寫小說。因為我是記者出身,所以,除了小說外,我還寫記者類的文章,評論、訪談之類,那都是用電腦寫的。
為什麼寫小說不用電腦?我一直有兩臺電動打字機,但是在寫《亞瑟和喬治》(Arthur and George)時,兩臺打字機都壞了,我就想,好了,這是老天爺要讓我學會在電腦上寫小說,所以,我就在電腦上寫了幾章。但是結果很不好,寫下的只能全部刪掉。可能因為我想要的那種初稿是電腦上寫不出來的。因為在電腦上寫作時,太容易修改了,所以,我控制不住自己,總要邊寫邊改,這樣,出來的初稿就很侷促,放不開,過度修改。而用打字機打出來的初稿不能修改,反而有更多的空間,自由度更大,然後在列印稿上進行修改,就很容易。這兩種機器是很不一樣的。
大學畢業後,我先是自由撰稿人,七十年代中期進入《新政治家》,當文學版編輯,也負責電視評論。當時的艦隊街很熱鬧,許多雜誌報紙都聚集在一起,《新政治家》《觀察家》《泰晤士報》《泰晤士報文學增刊》等等。我們的辦公室很忙,人來人往,自由撰稿人、評論員、專欄作家,很多色彩豐富的人物,地下室裡還有一張桌球桌。當時大家喝酒也厲害,許多人為多家雜誌報紙寫作,大家都混在一起。現在不一樣了,報社都搬到了不同地區的新大樓裡。當時我的同事裡有幾位鋒芒畢露的年輕作家,現在都很有名。他們都比我會說,我那時候幾乎是啞巴,開編輯部會議的時候,就怕主編的眼睛朝我這裡瞟。
愷蒂:大家常常把您定義為後現代的作家,其實您有些作品還是蠻傳統的。而且,您每本小說的風格和樣式都非常不同,您如何為自己定義?如何總結您的風格?
巴恩斯:我真不在乎別人怎麼稱呼我,我有些小說非常傳統,有些非常現代或後現代。我總是把我的每一本小說都看成一個獨立的個體。寫作時,我會考慮我要講一個什麼樣的故事,用哪種敘述手法講這個故事最合適,有什麼問題,如何最好地解決這些問題。所以,我的作品沒有什麼統一的風格,每本都非常不同。
對我來說,小說的形式很重要,形式也是各種各樣的。福樓拜曾經說過:「沒有無形式的內容,也沒有無內容的形式。」你可以構想一本小說的內容,你要講一個故事,但沒有形式的話,這些內容和這個故事就無法存在。內容只有在找到完美的形式之後,才能成立。例如,我五十年來一直對蕭士塔高維奇感興趣,但直到在三四年前,我才開始考慮:「他的生活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是怎麼發生的?從誰的視角來看他?」這時,形式進入,我才能開始創作。許多小說家認為形式只是開頭、中間和結尾,並不這麼簡單。
愷蒂:我也聽說過您剛開始創作小說時,曾有一個計劃。您能說說麼?
巴恩斯:當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我確實有一個計劃,我計劃第一本書用第一人稱,第二本書用第三人稱,第三本書從女性的角度。第一、第二都實現了,第三本是《福樓拜的鸚鵡》,到第四本才做到女性的角度。所以,我以後的書,就沒有任何計劃了。
愷蒂:大家常說,作家的作品如同他們的孩子,千萬別問他們最喜歡的是哪一個。但是我還是要問您,您自己比較喜歡的是哪幾本?而且如果您只能有一本自己的書,會挑選哪一本?
巴恩斯:說起我的作品,我喜歡別人不太看好的小說,例如《注視太陽》(Staring at the Sun),因為大家都說它比不上《福樓拜的鸚鵡》。但是如果你只允許我挑一本,那可能還是《福樓拜的鸚鵡》, 因為這本書,讓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可以進行小說形式的試驗;而且,我很感激這本書,這是我第一本被翻譯成外文的書,第一本被成功認可的書,也是一直賣得很好的一本書。當然,這本書是比較試驗性的,我記得有一次,我試圖向金斯利·艾米斯描述這本書,我告訴他「這是一本倒過來的小說」,他臉上的表情是憤怒加厭倦加困惑。我也曾試圖向我的出版人描述此書,他的臉上是一片空白。所以,我也根本沒有想到這本書會一直賣得這麼好。
還有一點,在開始寫作新書時,我總是儘量忘記過去的書。我對自己的作品的記憶是很零碎的。我能記住的都是那些我在採訪中經常說起的段落,或是讀者經常問起的段落。過去四十年的寫作,我不可能什麼都記得。而且,這種記憶也是扭曲的。所以,有時候我拿起一本過去的小說,翻看來,會很驚訝地說:「哦,這段是我寫的麼?」那些不再談起過的章節幾乎都被遺忘了。
2013年,我出版了《生命的層級》(Levels of Life),因為這是很私人的一本書,是我對亡妻的紀念,所以,我不想讓此書在我的記憶中被扭曲,我不想讓這本書以及寫作這本書時的情感在我的記憶裡起變化。也因為我當時的處境比較容易受到傷害,所以,我決定不談論這本書,只給過一個採訪。
愷蒂:我聽過那個採訪,我也讀過那本書,書和採訪都很讓人感動,但我不會問您這方面的問題。您還有一個文學身份,就是犯罪小說的作者丹·卡瓦納,用的是您亡妻的姓。八十年代,您寫過四本犯罪小說,但後來就輟筆了。怎麼會開始寫這些小說,為什麼又停下來呢?
巴恩斯:我花了八年時間寫作《倫敦郊區》,覺得寫作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當時見到一位朋友,他是寫犯罪小說的,他說他四個星期就能寫一本,我也就想試試看,沒想到兩個星期就寫好了第一本,第二本花了兩個半星期。犯罪小說是有一個固定模式的,這種模式既是一種自由,也是一種限制。你不能脫離這種特定模式,多少頁紙之內必須橫下多少具屍體。而且,很多人可能認為犯罪小說好賣,他們會以為我是以犯罪小說來養活我的嚴肅小說,根本不是這麼回事。是我的《福樓拜的鸚鵡》在養活我的犯罪小說,所以,我寫了四本犯罪小說後,就不想再寫這種程式化的小說了。
愷蒂:您的小說的設計都非常講究,特別是英國出版的《終結的感覺》《生命的層級》和《時代的噪音》,讓人覺得它們本身就是藝術品。現在是電子閱讀的年代,您的紙質書的設計,是不是與電子讀物的一種對抗?
巴恩斯:我有一位設計師,她相當出色,是最好的。在接受布克獎時,我提到她、感謝她。對,為了能夠抵制電子書的衝擊,紙質書本身的樣式就越來越重要,紙質書必須有一種吸引力,讓讀者願意拿起一本,願意花錢買它,希望擁有一本,並會送人做禮物。一般來說,我的設計師會設計幾種初稿,然後來聽我的意見。例如《時代的噪音》的封面,一個戴著眼鏡拿著手提箱站立等待的人。這是一幅木刻作品,很有蘇聯那個時代的氣息。大家一看就知道是蕭士塔高維奇,因為最讓他出名的,就是等在電梯口。設計師說她想用一種棕色的紙做封面,那種在蘇聯的百貨商店中包東西的紙,不易撕破。她拿了幾種過來,我們選定了這種。
愷蒂:採訪您,肯定要問問您的布克獎,您三次被布克獎提名,最終得獎,是不是很欣慰?
巴恩斯:那當然。當時聽到他們宣布我的名字,我的第一個感覺是鬆了一口氣,然後才感到高興。我已經被提名了三次,沒得獎的感覺,我太清楚太有經驗了,所以,我想知道得獎的感覺。而且,也一直有人問我怎麼還沒得到布克獎,我對這個問題實在很厭倦了。所以,得了獎,讓我鬆了一口氣。
可以說布克獎讓我的寫作生涯至少延長了十年吧,多了十年的讀者群,當然,也讓我的收入有所增加。所以,布克獎是有益無害的。在獲得布克獎前,我的作品已經被翻譯成四十種語言,布克獎後,可能被翻譯成四十五種。
愷蒂:在中國,您是很受歡迎的一位英國作家,您的書在其他國家被接受的情況如何?
巴恩斯:謝謝。也不是所有的國家都喜歡我的書。我的第一本書《倫敦郊區》曾經在南非被禁,可能因為裡面的性描寫。《終結的感覺》被翻譯稱成波斯語,在阿富汗可以發行,但是在伊朗卻被禁,我也鬧不明白為什麼。下個月我會在加利福尼亞見到此書的波斯語翻譯,我會問問他被禁的原因是什麼。《時代的噪音》已經在喬治亞和烏克蘭出版了,喬治亞的版本還是在英國版本之前出的,可能因為史達林是喬治亞人,所以他們很感興趣。許多國家都買了版權,我很想知道俄國讀者會如何接受這本書。
個人經歷 愷蒂:眾所周知,您是親法派,您的父母親都是法語老師,您也從小隨家人去法國。其他國家呢?您去過俄國麼?
巴恩斯:我在牛津讀大學的最後一年,1965年,我十九歲,和一群朋友去了東歐和蘇聯。我們開車去了波蘭、東德、蘇聯、羅馬尼亞、捷克斯洛伐克,在蘇聯,我們去了莫斯科、列寧格勒、基輔,還有其他幾個地方。整個行程八個星期,主要是露營,我們自己帶了帳篷等,住在營地。
愷蒂:您對當時的蘇聯的印象如何?
巴恩斯:我是親俄國派,並不是親蘇聯派。我一直覺得「蘇維埃俄國」是一個悖論,蘇維埃是樂觀的,俄國是悲觀的,這是兩種互相牴觸的文化和思想意識,很難融合。我去那裡,是想要尋找古老的俄國的文化,而不是蘇聯的東西。我當時十九歲,對政治根本不感興趣,也看不起政治,認為文學藝術至上。我們當時是以旅遊者的身份去的,但是我們還是能注意到許多能說明蘇聯狀況的現象。例如,我們從波蘭進入蘇聯時,從波蘭買了好多食品,這些在邊境上統統都被沒收了,估計有人那天晚上吃了一頓好飯,但不是我們。我們的行程和住宿地點都是事先向當局匯報、並經過批准的,我們每天必須上繳一定數額的貨幣。我們買了一張蘇聯地圖,上面只有十二條路,外國人只能順著這些路線旅行。我記得有一天我們從莫斯科開車去列寧格勒,我們知道沿途有一個很有名的教堂,所以,就打算繞個彎去看這個教堂,但離開大路還沒有開到一英裡,就有警察來追上我們,非常有禮貌地叫我們回到原路上。還有,我們回到莫斯科時,車子很髒,在城外,交通警察就讓我們停下來,讓我們把車子洗乾淨之後再進城。
離開蘇聯後,我們去了羅馬尼亞,在邊境上,我們聽到開槍的聲音,我們就問蘇聯邊境的士兵是怎麼回事,他們說是有人在打獵,打鴨子。等到了羅馬尼亞那一邊,那裡的邊境士兵說:誰會用機關槍去打鴨子?
愷蒂:您後來回去過麼?
巴恩斯:沒有再回蘇聯,但我1979年又去了一次羅馬尼亞。1981年,我去了中國,我當時是和許多人一起,純粹去旅遊。我們在中國待了三個星期,去了香港、上海、北京、蘇州、成都。當時的中國剛剛打開大門,去的人還很少,吃飯的地方也不多。我記得我們去長城那天,只有一個賣茶的小攤子,沒有其他人。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回音壁,許多人隔得很遠,聽牆上傳來的說話聲。具體是哪裡我已經不記得了,是天壇麼?可能是。這個情境後來我還寫進了我的第三本小說《注視太陽》中,我還有當時的一張照片,我會寄給你。
愷蒂:您的亡妻是南非人,從小在德班長大,後來來英國。您常去南非麼?
巴恩斯:我們結婚之後,我去過南非一次,就那一次。我的第一本書在那裡是被禁的。帕特雖然是南非人,但是她二十多歲就來到英國,而且她也有愛爾蘭護照,所以,我更覺得她是愛爾蘭的法國人。像她這一代的許多人一樣,她對南非也有一種愛恨交加的複雜心理,南非是一個非常美麗但非常悲劇的國家。
愷蒂:您最喜歡的作家是哪些?當代的作家您讀得多麼?
巴恩斯:我最喜歡的作家,嗯,從誰開始算起呢?當然有福樓拜,還有莎士比亞、契訶夫、屠格涅夫、伊迪絲·華頓、夏綠蒂·布朗特、喬治·艾略特、泰奧多爾·馮塔那,二十世紀的作家有加繆、伊夫林·沃、佩內洛普·菲茨傑拉德、司各特·菲茨傑拉德、厄普代克,現在活著的作家,有愛麗絲·門羅、洛瑞·摩爾、海倫·辛普森,還有其他許多。
我從來不覺得我喜歡或我崇拜的作家會死掉,他們對我來說,比許多活著的人還要鮮活。而且,我認為文學史不是直線型的,不是代代傳承的,文學史是圓形的,就像一個大圓桌,各個世紀的作家圍坐在圓桌邊,有很多穿梭的、交叉的影響。
後記:5月初,萊斯特城足球隊取得英超冠軍,創造足球史上的奇蹟。巴恩斯出生在萊斯特,從五歲時起,就一直是「狐狸」隊的忠實支持者。但是在採訪他時,因為時間有限,沒能與他談及萊斯特奪冠的可能。5月7日,巴恩斯在《衛報》撰文,風趣地講起他的「狐狸」情結,其中一段逸事特別值得與大家分享。萊斯特奪冠,大家都說在萊斯特大教堂被重新安葬的理查三世給予了保佑,巴恩斯說他自己可能也有一份小小功勞。去年3月,狐狸隊面臨被降級的危險,他正巧在西班牙的聖地牙哥,那是天主教的聖地。大教堂中有一尊聖詹姆斯像,據說從背後抱一下聖像,許下的願望就能實現。每次世界盃開戰之前,西班牙隊的全體球員都會來抱聖像。雖然巴恩斯是完全的無神論者,但是,「在一種完全反諷的狀況下,我抱了詹姆斯一下,希望他能保佑萊斯特隊不被降級。從另一邊下來,我壓低聲音對他說:『如果您能幫忙,我說不定就會信您呢。』當去年賽季結束,狐狸隊居然保住了中等偏下的位子,我明顯覺得一種道德上的緊張感。看看現在,他居然搞定了英超。聖詹姆斯,您可做過頭啦!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就再試試神學的運氣——下一屆歐洲冠軍聯賽這件小事,如果您也能搞定,那我肯定皈依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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