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八年抗戰,中國大學不僅沒被戰火摧毀,還發展壯大,這實在是個奇蹟。
中央大學在校生從1937年度的1072人,到抗戰結束前的1944年度,達到3837人;教授、副教授從1937年度的133人增到290名。對於大學來說,規模不等於水平,更不等於貢獻;但無論如何,中國的高等教育沒有被戰火摧毀,反而越戰越強,這點很讓人欣慰。
《抗戰烽火中的中國大學》,陳平原著,北京大學出版社7月出版
八年抗戰,中國大學不僅沒被戰火摧毀,還發展壯大,這實在是個奇蹟。
據史家稱,1937年,抗戰爆發前夕,全國專科以上學校(含國立、省市立、私立)108所,教員7560人,職員4290人,學生41992人;1945年,抗戰勝利時,專科以上學校(含國立、省市立、私立)141所,教員11183人,職員7257人,學生83498人。具體到某著名大學,情況尤其明顯。比如,浙江大學1936年有教授、副教授70人,在校生512人;到1946年復員返杭時,教授、副教授達到201人,在校生2171人。中央大學1937年度有在校生1072人,教授、副教授133人,全校教師290人;到抗戰結束前的1944年度,在校生3837人,全校教師590名,其中教授、副教授290名。唯獨聲名最為顯赫的西南聯大,因系三校合一,發展規模受到很大限制。同樣以1944年度為例,西南聯大各類學生加起來,不過2058名,至於教職員382名,其中教授、副教授179名,數量上遠不及中央大學。也就是說,作為整體的西南聯大,其辦學規模約略等於中央大學的三分之二。考慮到中央大學和西南聯大均為國立大學,其經費來源一樣,單看這兩組數字,便能明白國民政府的態度。對於大學來說,規模不等於水平,更不等於貢獻;但無論如何,中國的高等教育沒有被戰火摧毀,反而越戰越強,這點很讓人欣慰。
統計不包括日本人控制的偽校
在大部分國土相繼淪陷的狀態下,為了保存「讀書種子」,也為日後建國大業儲備人才,不甘附逆的中國大學,在國民政府的統籌下,紛紛內遷。最早關注這一重大現象並作出詳細調查的,是1941年10月25日《解放日報》所刊《抗戰後專科以上學校集中區域》:
成都(川西)區(學生約6500人):武漢大學、四川大學、東北大學、中央大學醫學院、中央技藝專校、西康技藝專校(以上國立)、金陵大學、金陵女院、朝陽學院、光華大學、齊魯大學、華西大學(以上私立);重慶(川東)區(學生約7000人):中央大學、女子師範學院、藥學專校(以上國立)、重慶大學、四川教育學院(以上省立)、復旦大學(籌改國立)、私立中華大學等;昆明(雲南)區(學生約4500人):西南聯大、同濟大學、雲南大學、中正醫學院、藝術專校、國術體育專校等(均國立);貴陽(貴州)區(學生約4000人):浙江大學、唐山工程學院、貴陽醫學院(以上國立)、湘雅醫學院、大夏大學(以上私立)等;西北區(學生約5000人):西北大學、西北工學院、西北農學院、西北醫學院、西北師範學院、西北技藝專校(以上國立)、山西大學(省立)等;兩廣區(學生約4000人):中山大學、廣西大學(以上國立)、江蘇教育學院、廣東文理學院(以上省立)、華中大學、國民大學、廣州大學、勷勤學院(以上私立)等;湘西區(學生約1100人):湖南大學、師範學院、商業專校(以上國立)、民國學院(私立);上海區(學生約7400人,註:偽校不在內):交通大學、暨南大學、上海醫學院、上海商學院(以上國立)、滬江大學、光華大學(分校)、震旦大學、東吳大學、大同大學、上海法政、上海美專、南通學院等,以及抗戰後新成立之太炎文學院、達仁學院、新中國大學等十餘校(均私立);北平區(學生約2500人,註:偽校不在內):燕京大學、輔仁大學、中國大學、協和醫學院、鐵路專校(以上私立)、中法大學(中法合辦)。其他地區(學生約3000人):如分散在福建之國立廈門大學、私立協和學院、華南女子文理學院;浙江之國立英士大學、省立醫專;江西之國立中正大學、蘇皖政治學院;河南之省立河南大學等。
(附註:一、各地區主要專科以上學校均已列入。有「等」字者即尚有少數未列入。二、陝甘寧邊區及敵後各抗日根據地不在內。)
這一統計,包含了遷入租界的若干國立及私立大學,但排除了日本人控制的「偽校」(如「偽北京大學」「偽中央大學」)。1941年12月7日日軍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北平及上海等地又有不少高校停辦(協和醫學院、滬江大學)或內遷(燕京大學遷成都、交通大學遷重慶)。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西南地區文史資料協作會議編《抗戰時期內遷西南的高等院校》,其中收錄《抗日戰爭時期內遷西南的高等院校情況一覽表》,記載抗戰期間遷往西南的高校56所,未見上表的有36所。最近十幾年,隨著學界對於抗戰中大學內遷的研究日益精細,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加。
絕大多數大學的遷徙,並非事先設計好
抗戰中,大批中國大學內遷,其意義怎麼估計也不過分——保存學術實力,賡續文化命脈,培養急需人才,開拓內陸空間,更重要的是表達一種民族精神及抗戰的堅強意志。而絕大多數大學的遷徙過程,並不是事先設計好的,而是迫於戰火臨近,不得不一再搬遷。像西南聯大那樣暫住長沙,而後遷往昆明,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創建於1907年的國立同濟大學,校址原在上海吳淞鎮北,抗戰八年間,輾轉內遷六次:一遷上海市區,二遷浙江金華,三遷江西贛州,四遷廣西八步,五遷雲南昆明,六遷四川李莊。而國立浙江大學同樣歷盡艱辛——「經過四次大的搬遷,行程2600餘公裡,足跡遍及浙、贛、湘、桂、閩、粵、黔七省,於1940年1月到達黔北,在遵義、湄潭、永興等地堅持辦學,直至抗戰勝利,於1946年5月返回杭州。」在遵義、湄潭等地辦學的浙大,據中國核武器研製的主要奠基人之一王淦昌回憶:「雖然條件艱苦,生活清貧,但我們朝氣蓬勃,精神愉快,學術風氣很濃,有『東方劍橋』的雅稱。同事之間,同學之間,師生之間團結友愛,親密無間,平等相待。」正因此,浙大人對於貴州心存感激,南歸之前,專門以校長竺可楨名義立碑紀念。
當然,抗戰中內遷大學之立碑紀念,最著名的,還屬馮友蘭撰文、聞一多篆額、羅庸書丹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具體談論的是西南聯大,但碑文所表達的情感,尤其是南渡而能北歸的歡欣與讚嘆,屬於全體內遷高校的師生。
蘇聯大學也曾內遷,但沒有催生出美好的傳說
中國大學如此大規模內遷,且堅持到最後勝利,這確實是個奇蹟。二戰中其他國家的大學,也都面臨各種危機,但唯一差可比擬的,是前蘇聯的諸多學校。康斯坦丁諾夫等編《蘇聯教育史》稱:「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偉大衛國戰爭形勢,不能不影響到國民教育和蘇維埃學校活動。成千上萬高年級學生、教師和大學生,滿懷強烈的愛國主義激情,離校參加了民兵、紅軍和遊擊隊。」為了保護兒童,政府將靠近前線的幼兒園和小學撤退到後方;至於學校課堂「講授的內容具有更大的實用性」,「同生活建立了更密切的聯繫,並設立了戰時防禦題目的講授」。毫無疑問,高等院校與衛國戰爭的關係更為密切:「為了搶救高等學校的物質、文化財富,高等學校的全體師生員工進行了奮不顧身的鬥爭,把147所高等院校的教學實驗設備、圖書館、珍貴陳列品,撤退到國家的後方。」而史達林格勒戰役獲勝後的第八天,一批蘇聯大學教授來到這個被徹底破壞的城市,重建醫學院,第二年便恢復了正常的教學工作。蘇聯衛國戰爭中,與西南聯大的遭遇最為接近的,莫過於莫斯科大學。「就在1941年6月22日戰爭爆發的當天下午,(莫斯科大學)就有數百名教師、研究生和本科生以及職工投筆從戎,參加了保衛祖國的鬥爭。」不久,又有物理系教授、歷史系教授等師生數百人上前線。整個戰爭期間有三千多人參加蘇聯紅軍,許多人犧牲在戰場。而留在學校裡的專家,則「徹底修訂了科研工作計劃,把一些有關和平建設的課題取消了,而把具有國防意義的課題放在首位」。具體的遷徙行程是:1941年10月開始,大部分師生遷到土庫曼共和國首都阿什哈巴德,12月1日複課;1942年夏季,戰局不利,又遷往斯維爾德洛夫斯克;隨著蘇軍由戰略防禦轉向戰略進攻,1943年春,莫大勝利回遷莫斯科。換句話說,莫斯科大學漂流在外的時間不到一年半。
英國的大學雖被轟炸,但未被佔領;法國全境被佔領,大學因而無處可遷;唯有前蘇聯,在衛國戰爭中同樣存在大學內遷的現象,但因時間不長,沒能像西南聯大那樣——不但未被戰火摧毀,還在發展壯大的同時,催生出眾多美好的「故事」與「傳說」。
抗戰中,國民政府沒有徵召大批教授、學生入伍
有一點值得注意,基於對長期抗戰的預期、對學問的敬重,以及對中國國情的了解,國民政府並沒像一戰中的英美或二戰中的蘇聯那樣,徵召大批的大學生(更不要說教授)入伍。在這個問題上,教育部及大學校長們有更為長遠的考慮。面對各方激烈爭議,教育部不為所動,認定:「抗戰既屬長期,各方面人才,直接間接均為戰時所需要。我國大學,本不甚發達,每一萬國民中,僅有大學生一人,與英美教育發達國家,相差甚遠。為自力更生抗戰建國之計,原有教育必得維持,否則後果,將更不堪。至就兵源而言,以我國人口之眾,尚無立即徵調此類大學生之必要。」浙大校長竺可楨,也在《大學生與抗戰建國》中表達了類似的見解:「第一次大戰時,英美各國都送大量的大學生上前線去是一個失策,到了戰後才深深地感覺到」;「國家為了愛護將來的領袖人物起見,不把大學生送往前線去衝鋒殺敵,則他們應如何奮身圖報,努力上進,能把將來建國的重任擔當起來,方可對得起戰死沙場的勇士們,方不愧為今日之程嬰。」當局表彰熱血青年投筆從戎,但不做硬性規定,這也是抗戰中教授及大學生犧牲較少的緣故。西南聯大紀念碑的碑陰刻有「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抗戰以來從軍學生題名」,參軍人數834人,犧牲5人。實際上,還有若干沒來得及匯入此題名的,但總的來說,並非絕大犧牲。
本文摘自《抗戰烽火中的中國大學》,陳平原著,北京大學出版社7月出版。大標題、小標題為編者所加。
《抗戰烽火中的中國大學》簡介:
藉助檔案、報導、日記、書信、散文、雜感、詩詞、著作等不同史料的仔細辨析,作者講述了抗戰中中國大學內遷這一段波瀾壯闊的歷史,呈現戰時中國大學的精神風貌。書稿跨越虛構寫實的鴻溝,讓日漸遙遠的「老大學的故事」重新煥發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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