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比醉在鄉愁裡
——鬱家老宅破產錄
海門三星永富村一座小小宅院,是我出生之血地,她的興旺、衰敗、再生見證時代的一路前行。作家洪與說:「歷史是不能忘懷的,需要我們一代代去探索、思索。」 題記
蘇州一中學友加拿大籍華人江怡穗教授告訴我:「鄉愁是對童年、故鄉的留戀,是生活過的歷史場景留下的深刻記憶。」對我而言,鄉愁存在於祖宅的變幻之中,用我的筆守護那一份故鄉情深。
祖宅立過微功
清道光四年(1824)二代高祖鬱龢桐落成公堂屋謂「積善堂」,又經三、四代人的艱辛創業,上世紀30年代形成三進二場心的鬱家老宅,成為聞名四鄉的大宅子。從鬱氏宗譜宅型圖獲知,其形狀非常奇特,西出路在西南宅角,東出路卻在半腰,從中間場心沿草房1通過東宅溝梢向東。猶似一柄手槍,草房1是手槍的板機。
1943年父親參加了共產黨,我家成為地下交通站,上海來的革命者必打聽鬱家老宅,從此地輾轉去鹽城解放區。還鄉團頭子範成玉要燒毀我家的房子,族裡老者去求救:「燒了一家,全宅之危。」最終將祖父抓去出了巨款才放回。國共對壘之際,啟海警衛團、通海獨立營常駐紮於此,積善堂上空架起天線,場心裡戰士們玩擊鼓傳花的遊戲。1947年初夏,張元聖連長阻擊老壩來的頑軍,在楊木橋頭被敵擊中,背到我家時不幸犧牲,用我祖母的一條棉被包著抬走了。流淌在地上的血跡如國旗上的點點紅星,至今歷歷在目。
破產從此開始
政權更迭之後鬱家老宅漸入破產程序,領跑者老二房五代傳人鬱宰堂同舊勢力一番交量,拆去積善堂西隔壁老屋,為長子在東垗裡蓋新房。他的三個孫子於上世紀之末各自造起樓房,雖歸益民村所轄,卻是一河之隔,與老宅仍保持緊密的人情連結。
宰堂公第一個搬出之後,鬱家老宅拆遷之勢銳不可擋。上世紀60年代,積善堂東隔壁大房後人衝郎,遷出老宅在橫溝之南加蓋住房。有人提出:「西邊早拆了,現在東邊也拆,不如將公堂屋也拆掉。」經族人公議,拆下所有建材按老三份後人均分。拆除時發現屋脊內藏著不知其數小泥人,神像多變,栩栩如生。這些小泥人,是當年建房時泥水匠遵照魯班先師的規定,用抓鬮的辦法安放進去的。衝郎長子鬱啟明在上海謀業,年老之時回鄉定居,2002年在一代高祖鬱鼎昌創業的茅屋之地蓋了三層住宅樓。
家家都有故事
鬱家老宅的內拆外建戶戶都有不同的故事。無論故事是否精彩,都會勾起記憶、關乎當下、憧憬未來。
農工結合家庭率先遷出老宅。建國之初海門有一俗語「嫁丫頭挑公家人」。三房後人鬱漢文為郵電通訊建立奇功,評為上海勞模受到陳毅市長接見,是家族裡獲最高獎賞之人,其妻將住屋賣掉全家遷居上海。丟掉祖屋也有不稱心之處,女兒回鄉插隊租住他人之屋,清明掃墓借住親戚之家;二房後人鬱彥成是上海電錶廠技師,奉國家之命援建羅馬尼亞電錶廠。他將三間平房搬到橫溝南成六間,退休後在村裡辦廠成為富起來的新聞人物,兩個兒子將六間平房建成兩座樓房。
穿堂之爭富有戲劇情節。九尺穿堂屋是公共通道,卻是老三房鬱文孝獨蓋。文孝大兒子過繼給大房,其後人徵西是文孝嫡孫,為爭遺產將官司打到慈禧那裡,因朝代更迭雖贏卻未執行。徵西之子成郎提出:「當年沒有分得三房財產,今日穿堂之料不能全宅均分,應歸我所有。」老二房無人反對,文孝後人成份之高雖不滿卻不應聲。成郎與長兄小星平分拆下之料,各自將老屋遷出去蓋成新屋。成郎之子兆其是燒磚師傅,成為鬱家第一位建樓之人。穿堂之料應歸誰,人們均不在意,三房後人牙科名醫瑞和卻未忘卻,2014年帶話與我:「不參於家譜編制並非你我之疏,只是階級不同,當年穿堂屋之料被宅上窮人拿去,我同他們不搭界。」在提倡家族和諧的當今,尚有此論使筆者哭笑不得。
孤兒後代勵志的故事甚為感人。鬱彥賓是孤兒,由我祖父證婚娶倪氏,崩,續倪家二姐為妻,共生養7位男女,依靠祖傳之地日子過得緊巴巴,大翻身還是靠了兒子們。倪家大姐所生長子聰寶小學畢業去舅舅的中藥店當學徒,他竟成為有名的藥劑師,政策放寬之際自營藥店。2007年在橫溝沿支助兩個兒子各造一座大樓;倪家二姐所生三子新聰成家之後,每年的結餘不存銀行而用於購買磚瓦,累積二十年之辛勞,與同父異母之兄同時起步蓋大樓,節省建材漲價之費五萬元,還協助四弟雲聰也蓋了連體樓房。倏忽之間馬路旁立起4座大樓引起路人驚異的眼光。
造樓者多屬疊石橋效應的斂財人群。國際家紡城造就成千商賈精英,富了蘇中平原千萬沙地人家庭。現今小星兩位孫子住進了高樓;三房後人建和是牙醫也在西垗裡造樓;八代傳人鬱峰靠一臺縫紉機聚集財富最後蓋樓,成為鬱家老宅末座樓房的主人。
15:5:1「一」有情
仔細一算鬱家老宅有15座大樓,早年宅基之上只佔5座,還存「一」排平房是筆者的祖居。15之數顯示鬱氏族人的富有,東洲後人的昌盛,可作不破不立之解;「一」之存在,遊子與血地的連結,桑椊之地是我守護一生的鄉愁,雖不值錢卻有太多的故事。
建於19世紀之末三間瓦房一間草房,筆者在此渡過12個寒暑歲月。範成玉沒有燒我祖屋卻使家道中落,1956年農曆初一發生大火將草房化為灰燼,祖父在原地蓋了小草房假於渡日,30年之後再次燒燬草房、繼祖母葬身火海、瓦房嚴重損壞,加上年久失修,又破又漏,直有坍塌之險,1991年以父親離休定居之理、本人為家鄉工業有功為由,三星鄉黨政會議研究、副縣長曹建平同意進行了翻建。
父母故去祖屋無人居住而漸為荒涼,成為近鄰廢物堆積之地養雞放羊之處。面對族人高大樓群,腦中一個責問跳了出來:「我不是窮得嗒嗒響,為何我的祖傳之屋灰溜溜而使先人蒙羞呢?」父親留下遺願:「老宅不拆、不倒、不送、不賣。」在中屋甍板之上書下家訓:「愛故鄉,忠祖國,孝父母,拜列祖。」這是我守護鄉愁的精神之源,為此十年之內進行了十次修整,以求永固永存。
祖屋值錢之物勿是現代設備而是父母的老式婚床,我誕於這頂老式亞麻布散季帳子之內,那是永恆的紀念;2013年11月七代傳人鬱正新致簡訊於我:「你的平房作為鬱氏宗譜公示廳,才是最合適的紀念。」翌年6月,他出資複製180年之前鬱家老宅《積善堂》牌匾。上述兩項迭加,提高了我祖屋的身價。我無高樓傳承子孫,卻有一部鬱氏宗譜存於祖宅之內,將祖屋獻給了整個鬱氏家族。現今,我的祖屋中廳,用八代傳人鬱丹鳳話說:「北京的大伯伯,把老屋布置得象展覽館似的。」也引起族內族外一片驚異的目光!
歌唱家鬱鈞劍曽為故鄉的《海門日報》讀者題詞:人生得意千百回,難比醉在鄉音裡。仿其作為本文結束之語:人生得意千百回,難比醉在鄉愁裡。
(本文選自《沙地人的補充故事---鬱家的那些事兒》一書。編著:鬱志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