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廣州日報報導,元散曲家王和卿曾在春日裡描繪過「兩翅駕東風」的大蝴蝶,多少讓人有點錯愕——文人墨客慣常寄予纏綿悱惻意象的蝴蝶居然走下夢幻的神壇,以帶點誇張詼諧的世俗之氣舞起了虎虎生風的雙翅。
詩詞叢中這種獨出機杼又能說出點故事來的「奇葩」,被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彭玉平納入其近日在央視《百家講壇》開講的「詩歌裡的春天」。就在他開講前一周,被網友喻為綜藝「清流」並迅速批量盛產「網紅」的《中國詩詞大會》帷幕剛合,餘音繞梁。
在詩的國度寂寞許久的詩詞,無疑也行準了眼下的春令,正如詩人筆下般「兩翅駕東風」。
而在詩詞中「沉潛數十載」的彭玉平則瞬間忙碌了起來,他一次次地面向話筒說起以為在網絡時代已經沉睡的「詩心」;他一度意外於使其沉醉書齋的人生樂事,原來並未被急促繁忙的當代腳步所遺忘。
彭玉平
人物簡介
復旦大學文學博士,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廣東省珠江學者特聘教授,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在《中國社會科學》、《文學評論》、《文學遺產》等刊物發表論文150餘篇,出版《王國維詞學與學緣研究》(上、下)《詩文評的體性》《人間詞話疏證》《中國分體文學學史·詞學卷》(上、下)《唐宋詞舉要》著作多部。研究專業為中國文學批評史、中國古代文學,研究方向為古代詩文與詩文批評,目前側重詞學研究。
2月14日,彭玉平以李清照的「聞說雙溪春尚好」上線百家講壇之旅後,在朋友圈勇於「自黑」:「塗脂抹粉,看著陌生,甚至駭人,慎入。」結果引得中大學生興奮莫名,轉發範圍遠涉畢業多年的校友群。
出現在百家講壇上的彭玉平。
臨時錄製趕上本行
最在乎老父是否滿意
「詩歌裡的春天」選在春節長假後播出,看起來既切景又入時——春令正行,「詩詞熱」又因一檔綜藝正紅。只是鮮有人知道,這其實是編導臨時加塞的插曲,彭玉平在另一個棚裡被拉過來——他正在講自己苦心研究了十年的王國維《人間詞話》。
「臨時讓我講,我就想,詩歌也是我的本行啊。」詩歌講完六集,彭玉平又回頭續錄《人間詞話》,「主角未上場配角已上場」。
但這「配角」一炮而紅。採訪時辦公室的電話一再響起,全國各地想找彭玉平去做講座的邀約不斷。他基本推說「忙不過來」。
「學術研究才是我的本分,但我也認為,一個學者有向社會普及文化的使命。因為對經典的理解更深刻,解讀可以避免許多誤解和曲折。」????之所以對央視不拒絕,彭玉平私下還有小心思——遠在江蘇溧陽老家的父親90歲了,臥床的時間比較多,「我去錄百家講壇,他就能在電視上看到我,這也是我們見面的方式。」
節目一播,彭玉平第一個電話就打給父親,「您覺得怎麼樣啊?」
「他說可以的。」彭玉平不甘心,追問「您能打多少分啊,滿分一百」。老父親說,「那就一百吧。」
他便備感滿足。「我知道這肯定有感情分,我能講到70分就不錯了,但父親的分數無比珍貴,他滿意是我感到成功的標誌之一。」
今年大年初四適逢父親九十大壽,席上他給在老家照顧父親的哥哥姐姐嫂子姐夫一一敬酒。喝多了,事後哥哥姐姐說平素性格溫和的他淚流滿面。「古人說父母在不遠遊,我一年卻只能回去看父親兩三次。」他到了能理解「父親」二字分量的年紀。
講課全校得分最高
求深不易 淺出更難
與駕輕就熟的講課相比,彭玉平形容「上百家講壇實在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比如王國維的「三種境界論」,他跟學生上課可以生動地講學術,電視上不行,要從故事切入。
但彭玉平也很快感受到這種洗腦式轉型的好處——「做學術問題,能深入不算本事,深入淺出才更難。沒有理由去輕視這種傳播方式。」
據說最早給百家講壇編導寫推薦信的,是他的學生。彭玉平主講的《中國文學批評史》,曾在全校2400多門本科課程中名列第一。作為「學術味」挺重的課目,這是個連他自己都被「驚到」的排名。
「我一定是碰到了特別善良的一屆學生。」他說沒啥秘訣,「我主張文學的課堂應是鮮活、靈動、有溫度的。所以我上課,更多的是以我心去感受作者之心。」
一次學術座談會上,彭玉平說做一個有溫度的中大人很幸福。一位物理教授會後挑戰:「根據我們物理的理解,所有的物體都是有溫度的,比如說這個沙發,現在是5℃,一杯水是100℃。你說你做一個有溫度的中大人那是做5℃還是100℃?」
「文學只考慮一個感覺,我只能說想做一個25℃的人,讓自己舒服也讓別人舒服。」在彭玉平看來,文學課重要的是培養學生的感受力和鑑賞力。他的課從不點名,但他欣慰地發現「人還挺滿,現在的學生可聰明了,老師不要僥倖,要認真對待教學。」
讀詩到底有什麼用
「無用之用」是大用
春節期間,彭玉平的哥哥整理在老家的書,發現他讀初一時的語文書,封面歪歪斜斜地寫滿了李煜的《虞美人》,「字跡還很造作」;就連數學書上也有李清照的「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天知道數學課上怎麼走神走到那裡去了。」
溧陽曾被稱為「詩歌之鄉」,李白三次到訪並寫下12首詩。尤其是瀨江邊的溧陽酒樓,他和張旭暢飲,詩仙草聖並留詩書佳作。也許從小時候跑到溧陽酒樓玩開始,彭玉平就和詩詞是「一見鍾情」。
然而,曾在書齋中坐了多年冷板凳的他顯然沒料到,與當代社會「脫節」的詩詞,在這個春天火了起來。
彭玉平認為,民間因為一檔綜藝節目被激發的廣泛「詩心」,引發了平時只研究「陽春白雪」學界的反思。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成為詩人,但是每一個人都有詩心。」
受過教育的都市白領和完全沒受教育的鄉村女子,收花都會很高興,這花從實用角度而言可有可無,但在講究精神的場合就很重要——彭玉平認為,這就是「詩心」。
在當今社會的高頻率快節奏之下,真的人人能有詩心?「就像開車經過美景不能停下來,但你對風景的關注和留戀在心中,還是想去的。詩詞大會讓人有了『想去』的心態。只是平常大家忙忙碌碌,可能會忽略內心本能對於優雅、高貴、從容的追求。」
正如那束求婚的花可能沒啥實用,彭玉平也被問過——在這個看手機多於看書、網絡語言比詩句盛行、智慧機器人開始應用的時代,研究古典文學還有什麼用?
「莊子說過無用之用。你要問有什麼用的時候,這個問題已呈現你對文學的無知。文學之用是其他之用替代不了的——孔子說:溫柔敦厚,詩教也。涵養一個人的性情、氣質,培養一種處理問題的方式,文學對一個人的氣質精神影響是潛移默化的。」
「文學到底有什麼用?」如今面對這個問題,彭玉平會先反問對方——「你如果本身沒學多少,你這是偽問題;你如果學了不少還在問,說明你白學了。文學是無用之用,是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