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石器時代農業是大約1.5萬年前在地中海東岸或其附近的地方開始的。起初與其說它是農業,還不如說它是園藝;先是用鋤耕作,後來才用犁;起初,農業在維持家族部落「生活」上只是狩獵和畜牧牛羊之外的一點輔助生產。我們概括地追述了在特有成果的地區最初定居的村社發展成為人口眾多的城鎮,以及農村神龕和農村巫醫發展成為城市廟宇和城市僧侶的經過。我們曾注意到有組織的戰爭的開始,起初是村落之間的糾紛,隨後則是一個城市中的僧侶-國王和神與另一個城市的僧侶-國王和神之間的較有紀律的戰鬥。
從公元前五六千年時在蘇美爾發生的徵服他族和建立帝國的最初跡象,記述到幾個大帝國成長的壯觀景象,有了道路和軍隊,有了碑刻和書面文獻,有了國王及統治者和受過教育的僧侶,受到了已屬古老的傳統的支持。我們見到埃及經歷了同樣的過程。我們曾概略地追述了若干大河流域的這些帝國的出現、衝突和更替。我們還特別注意到諸如那波尼德和阿米諾菲斯四世這類人物的言行所表露出來的較為遠大的政治思想。這已是1萬或1.5萬年人類經驗累積而成的概況,這段時間和以後的整個歷史相比,誠然是一段很長的時間,但如果和更新世黎明期最初使用燧石的人類和介在我們之間無窮的世代相比較,則不過是一段很短的時期。
我們所寫的幾乎完全不是關於人類的一般情況,而只是關於有思想的人,能畫、能讀、能寫的人,改變著當時世界的人。而在這些人的活動的下面,默默無聲的大眾的生活是怎樣的呢?普通人的生活當然受到這些事情的影響,並因此而發生變化,正如家畜的生活和開墾了的地區的面貌發生了變化一樣;但這些大多是外加的變化,而不是這土地上的普通人參與和願意的變化。讀書和寫字還不是他們那樣的人力所能及的。他們平時只是耕作自己的一小塊土地,眷戀自己的妻子兒女,打他的狗,飼養他的家畜,抱怨日子的艱難,畏懼僧侶們增長著的巫術和神們增長著的權力。他們除了希望上面的權勢不幹涉他們的生活以外,別無所求。
公元前1萬年的普通人是這樣的,亞歷山大大帝時代的普通人也是這樣的,他們的性情和外貌並未改變;今天世界上大部分地區的普通人也仍然是這個樣子。隨著文明的進步,普通人得到了較好的工具,較好的種子,較好的方法,稍微完好的住所,並能把他們的產品拿到較有組織的市場上以物易物。當人們不再過遊動生活的時候,某種自由與某種平等也從他們的生活中消失了。人們為了得到安全、住所和經常的膳食,付出了自由、付出了勞力作為代價。普通人不知不覺地發覺他所耕種的那一小塊土地並不屬於他自己,而是屬於神的,他必須把一部分產品上交給神。或者神已把那塊土地給了國王,國王就收租收稅。或者國王已把那塊土地給了某一個官吏,那個官吏就成了普通人的主人。有時神或國王或貴族有事要人去做,普通人就必須離開自己的小塊土地,去為他的主人做工。
一個普通人所耕種的那一小塊土地,在多大程度上是屬於他自己所有,他從來就不很清楚。在古代亞述,土地似乎完全是由個人所保有,佔有者只交納賦稅就行了;在巴比倫尼亞,土地是神的,耕種者在土地上工作是得到神的許可的;在埃及,廟宇或被視為神的法老或法老手下的貴族是土地的所有者,也是租賦的徵收者。但耕種者並不是一個奴隸,他是一個農民,只是由於除了耕地以外沒有別的工作可做,又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才算是束縛於那塊土地之上。他住在村裡或鎮上,到村鎮外去耕地。村落最初往往只是一個在父權家長統治下的由有親屬關係的人組成的大家族。古代的鄉鎮則是一群在長老統治下的大家族。隨著文明的成長,發生了奴役的過程;頭人和首領們的權力和權威越來越大,普通人無法和他們並駕齊驅,無形中便逐漸落到了依賴和從屬的地位。
總的說來,普通人相當滿足於在主人或國王或神的統治下生活並服從他們的命令。這種生活較為安全,較為容易。所有的動物——人類也不例外——都是作為依賴者而開始生活的。大多數人從來沒有擺脫過受領導和被保護的願望。大多數人接受他們出生時的這種情況,不進一步提出問題。布雷斯特德在《古埃及的宗教與思想》一書中,舉了各種故事和事件來說明在公元前2000年,雖然社會上有不滿的情緒,但那種不滿情緒是樸素的,不是革命的。有的人抱怨別人奸詐不忠和法官不公正,也有人抱怨富人兩面三刀,巧取豪奪,既不憐憫也不幫助窮人,有的人因支付的標準不公平而爭吵,因食物太壞、生活條件太艱苦而罷工。但對法老的統治權或財富是否來得正當,從來沒有人提出過異議。對社會秩序沒有提出過挑戰,抱怨也從來沒有見諸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