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前的一個春天,故鄉屯子裡來了一戶逃荒人家,老兩口領四個孩子。那個大女孩叫琴,上學插在我們班,是班裡年齡最大的學生,坐在我的後座。琴很文靜,圓圓的臉上一雙大眼睛清澈純潔,流動著善良和美麗。新來乍到,她顯得有些拘謹。吃午飯時總是一個人到教室外邊去,有時候都不吃飯。
一個中午,我和同學去供銷社商店買文具盒,買完文具盒又在街上玩了一會兒。回教室打開書包一看,我帶的莧菜包子怎麼只剩下兩個了!晚上回家問媽媽,媽媽說是四個。我疑惑了。第二天還是帶菜包子,我自己挑了四個大菜包子包好帶上。吃午飯時,我特意到操場上去踢皮球,囑咐一個同學替我監視。當同學跑出來咬著耳朵告訴我說是琴趁教室人少時拿了菜包子吃時,我真不敢相信她那麼老實,說話臉都紅怎麼會偷東西吃?回到座位上一看,果然是書包被人動過,菜包子「四減二」了。同學慫恿我去報告老師,我真想去,可是我想了好大一會兒沒有去。因為我發現了站在教室門口的琴很慌張地朝我望著,眼神中閃動著怯色。晚上我把丟菜包子的事情講給了爹。爹聽了之後嘆了口氣說:「要不是餓急了,那麼大的姑娘家怎麼能偷呀。你別難為她,人為挨餓偷東西吃情有可原啊。」
第三天傍晚,爹打發媽給琴家裡送去一盆白面和小米。我幫著用舊水桶提小米,琴沒在家,她白髮蒼蒼的老母親接過米麵時,千恩萬謝,眼中閃著淚水。
一天上學路上,恰巧碰上了琴,與她同行。她支開了同行的同學,低著頭紅著臉向我道歉:「我實在是太餓,偷著拿了你的……」我也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學會了大度:「沒什麼,反正我也吃不了那麼多。」
琴的學習成績不算好。我是班級學習委員,也因為同住一個屯,老師讓我幫助琴補習功課。琴家住我家後趟街,我常去她家給她講作業。漸漸地,琴的功課有了起色,說話也多了,文靜的娃娃臉上開始有了笑意。一天上學路上聽她說了不少的話。原來她還有兩個哥哥在黑龍江,為了供哥哥們讀書,她才很晚上學的。
後來,我家與琴家成了世交,雙方的父母成了很好的朋友,我與琴的弟弟、妹妹也成了摯友。尤其是她的小弟臣與我形影不離地在一起淘氣。當我告別故鄉遠行時,我與臣緊緊相抱,淚灑衣襟。直到現在,我還與仍生活在故鄉的臣保持著當年的友誼。
美麗的琴是不幸的。小學還沒有念完,便輟學嫁到了外村,在生第二個孩子時,不幸染病去世,那時她才20歲剛出頭。當輾轉得到這個消息時,我沉默了良久。她真誠、鮮活的年輕生命之花就這樣過早地凋謝了,我十分難過。
離開故鄉許久了。城裡很少有莧菜的生長空間,偶爾在哪個角落裡發現莧菜時,我都會莫名湧起感動。有時候竟然蹲下身來,仔細地端詳著它的淺綠,伸手去撫摸它矮小的身軀,腦海中悄然浮現出莧菜包子與琴那雙文靜美麗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