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路383號 曾經上海電影譯製廠 聲情散盡 無人來聽(文 /楊彪)
永嘉路383號 聲情散盡 無人來聽 文 /楊彪 攝影 /丁曉文
前生 孔祥熙的舊居
解放前的永嘉路屬於法租界,舊稱西愛鹹斯路,「西愛鹹斯」這個名字可比「永嘉」布爾喬亞多了,仿佛代表了一道香噴噴的西式糕點,味道居然鹹而不甜。
最早的383號與上海同濟大學有些淵源。同濟大學創辦於1907年,1912年建立了同濟工學院,校址就在現文化廣場一帶,當時的工學院院長還想在學校附近建一幢教授宿舍樓,於是,在永嘉路383號,一幢三層樓的德式小洋樓落成了。而與這宿舍樓隔牆為鄰的,是385號孔祥熙的私宅。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1917年中國對德國宣戰,這樣一來,德僑在上海的產業紛紛被政府沒收,永嘉路383號也在其中。那時住在385號的孔祥熙手頭閒錢比較多,就把383號的房子也買了下來,兩幢房子牆頭相隔,一門相通。孔祥熙做財政部長的時候,就在383號裡活動繁多,多有政界金融界名流出沒,熱鬧得很。直到1949年解放後,永嘉路383號作為官僚資本產業被國家沒收。
曾經 上海電影譯製廠
1976年上海電影譯製廠搬入永嘉路383號,並在裡面搭建了簡陋的錄音棚,設置了排演廳二間,200餘個席位的放映廳一間。一些業內專家認為,像383號那樣的民宅,其環境、設施並不適合技術要求特殊的電影譯製廠,但就在那樣一個破落之地,眾多優秀的譯製片工作者嚴格遵循翻譯、初對對口型、復對、配音、鑑定、補配、混錄等7道完整工序,生產出大量水準精湛、讓人難以忘懷的譯製片,如《佐羅》、《悲慘世界》、《鐵面人》、《尼羅河上的慘案》、《追捕》、《蒲田進行曲》……讓中國的電影院跨越了只有前蘇聯、阿爾巴尼亞、越南和朝鮮電影的電影飢餓時代。
如果有人問我「偶聲」是什麼?我不會作任何解釋,只給他一盒錄音帶,裡面有一個孤傲乖戾的男人羅切斯特,確切地說,那是一尊高貴的嗓音,一尊用羅切斯特的靈魂說著標準普通話的嗓音——這就是我的「偶聲」,他的面目五官被抽象化了,但那說話的聲音響起,形神皆備,具體到能滲入我的毛孔,於是,我用耳朵看見、遇見了他,他比眼下隨處可見的漂亮偶像完美多了。
「偶聲」只屬於中國配音事業最輝煌的年代,它是資本主義文化與中國語言嫁接孕育成的靈童。那是資訊貧瘠的時候,我們所能看見的太少了,以至我們異常地頂真起來,一部在國外藝術造詣只能算一般的電影,往往到了中國就牽動億萬中國觀眾的心。所以,那個年頭的配音工作是用「瘋狂」的認真來完成的。邱嶽峰、畢克、尚華、喬榛、丁建華、童自榮、劉廣寧……這些天才的配音藝術家(我更願意稱他們為人聲表演大師),我們幾乎沒有見過這些名字背後的臉,我們幾乎不以為他們像所有中國人一樣生活,他們代表著另一個世界的聲音,是「外國」的,「文藝」的,超越現實的,他們只能是從銀幕上外國人嘴唇裡溢出的「偶聲」,讓我們在刻板單調的歲月中血脈膨脹、在刻骨銘心的聲音裡做夢。有過「偶聲」情結的人都清楚,在看過許多譯製片後往往會潛移默化地以為「銀幕上的這張臉就應該是用這樣的聲音、語調說話的」。這多少帶有美好的誤解,以至於也許在多年後,原版的聲音背叛了我們一廂情願的願望。比如,我從電視裡看見阿蘭·德隆訪華時對鏡頭說話,就納悶:「他怎麼講話不甕鼻子?」再後來VCD、DVD普及,我們更有機會看原版外國電影,我滿懷期待去重溫《茜茜公主》、《追捕》,一看很失望,因為裡面的「偶聲」被毫不留情復原成完全的原聲,那是具體的演員在說話,不是我們心目中抽象的角色的,原汁原味話的意思都到了,但聲情卻大不同。羅密·施耐德一開口,她的聲音頓時讓茜茜老了幾歲;而高倉健的聲音雖然也低沉滄桑,卻生生的乾澀,不及畢克有磁性,帥得有點陌生。
作為曾經的慰藉和寄託,譯製片與「偶聲」是那個時代不可磨滅的記憶。而永嘉路383號的上海電影譯製片廠就是創造「偶聲」的夢工廠,在當時去那裡看一場內部電影,就相當於現在去大劇院看一場隆重演出,絕對是一件時尚又有格調的事情。另外,反覆收聽譯製片的錄音剪輯,模仿譯製片中的臺詞,也成了那時文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朗誦一段《遠山的呼喚》中對白的風雅絲毫不亞於朗誦一首北島的《回答》。
也許現在那些只看原版進口電影,拒絕看配音版的年輕人很難理解,曾經我們只相信只認同用漢語說的「外國話」。
2001年11月上譯廠搬入現代化的上海廣播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