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板橋(1693—1766年),原名鄭燮,號板橋,人稱板橋先生,江蘇興化人,清代傑出的書畫家、文學家。作為「揚州八怪」的重要代表人物,鄭板橋以其詩、書、畫「三絕」而蜚聲於世。觀其治學,不苟同俗,不泥古法,為文作畫能自樹其幟,自成一家,表現出強烈的創新精神和人民情懷。鄭板橋的這種治學精神,時至今日,仍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鑑。
「自刻苦、自憤激、自豎立」的學習態度
鄭板橋出生在一個清貧的讀書人家,自幼便隨父讀書識字,養成了良好的讀書習慣。他稱自己幼時並無過人之處,只是「讀書能自刻苦,自憤激,自豎立」罷了。鄭板橋晚年回憶自己當年讀書:「每讀一書,必千百遍。舟中、馬上、被底,或當食忘匕箸,或對客不聽其語,並自忘其所語,皆記書默誦也。」可見其讀書之精勤,學習之刻苦。
在鄭板橋看來,學貴刻苦,知識的獲得往往是「學而知之」「困而知之」,雖聖人亦不能不如此。孔子「讀《易》至韋編三絕,不知翻閱過幾千百遍來」,「東坡讀書不用兩遍,然其在翰林讀《阿房宮賦》至四鼓,老吏苦之,坡洒然不倦」,孔子、蘇軾天資卓越,才高如此,尚且勤奮刻苦,「不廢困勉下學之功」,故其學能蔚為大觀、傳誦不絕。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見,讀書學習是一個由淺入深、由卑及高、由近達遠的過程,同時也是「微言精義,愈探愈出,愈研愈入,愈往而不知其所窮」的過程,若只是淺嘗輒止、不求甚解,其結果只能是徒耗光陰,毫無一得。所以,鄭板橋極不贊成追求「過目不忘」和「過目成誦」式的讀書方法。在他看來,「讀書以過目成誦為能,最是不濟事」,雖然「過目」的很多,但「留心」的卻很少,「眼中了了,心下匆匆,方寸無多」,如走馬觀花,一眼就過,只知其表而不知其裡,終究是所獲不多。
讀書如嘗美食,質之高下,味之精粗,必須經過一番咀嚼功夫,然後才能知其質味,辨其美惡。鄭板橋強調,「讀書以字字咀嚼,潛心探討,不放一字一句含糊過去為上」,切忌淺嘗輒止。讀書如是,習畫亦如是,厚積才能薄發,「必極工而後能寫意」。
「不泥古法、不執己見」的創新精神
讀書既要從實在研索,求解古人真義,同時也要自樹其幟,自出眼孔。鄭板橋反對不假思索地照搬照抄前人的東西。在他看來,無論是讀書治學,還是寫字習畫,「雖雲不悖於古,亦不可信古太過」。信古太過,便要受古人之欺;泥古太過,就要為古人所縛。所以,讀書學習要有向古人發「難」的勇氣,要懷古、疑古、不泥古。
他還強調,「讀書要有特識」,既不能為書本所困,亦不能被前人所惑,而是要獨立思考,探微索隱,有所發明,否則只能是「依樣葫蘆,無有是處」。但自樹其幟不等於一味地標新立異,而是要實事求是,合乎情理,「特識又不外乎至情至理,歪扭亂竄,無有是處」。
鄭板橋習畫,不宗一家,既學習時人,也遠追古人,凡合乎己意者,無論其聲名如何,只要是風格獨具,皆能心摹手追,習之不輟。鄭板橋學習他人有兩大原則:一是突出重點,專畫蘭竹;二是突出特點,靈活變化。
他學習石濤,不求其全,專畫蘭竹,「彼務博,我務專,安見專之不如博乎」,所以能在蘭竹上勝過石濤。鄭板橋亦有詩云:「十分學七要拋三,各有靈苗各自探。當面石濤還不學,何能萬裡學雲南?」學一半,撇一半,不能全學,也不必全學,關鍵是藉助學習,發現各自的「靈苗」,探索和啟發個性,創作出屬於自己的作品。
又如他學習蘇軾作枯木竹石圖,「昔東坡居士作枯木竹石,使有枯木石而無竹,則黯然無色矣。餘作竹作石,固無取於枯木也。意在畫竹,則竹為主,以石輔之。今石反大於竹,多於竹,又出于格外也。不泥古法,不執己見,惟在活而已矣」。一個「活」字道出了鄭板橋學習他人的密鑰。在他看來,學習貴在求活求變,所謂「師法古人,變化在我,如此始能卓拔成家,與古抗爭」,若一味求古而不知變化,終要為古人所困,刻鵠不成尚類鶩。所以鄭板橋作畫決不從人之法,而是主張要自出新意、獨具一格,不宗一家故能自成一家。
「以造物為師」的藝術追求
鄭板橋作畫追求自然,注重在自然和生活中尋找靈感和契機。他說:「古之善畫者,大都以造物為師。天之所生,即吾之所畫。」所謂「造物」,也就是自然界的萬事萬物,造化無窮,故畫之「生」意亦有無窮。以他最拿手的墨竹來說,便是師法自然的結果。他說:「凡吾畫竹,無所師承,多得於紙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後園竹十萬個,皆吾師也,復何師乎?」從這個理念出發,鄭板橋主張學者要走出書齋,走出畫室,到自然和社會中去體悟生活,觀察世界,不斷豐富人生閱歷,積累藝術造詣。
藝術源於生活而又高於生活,繪畫以自然為師,但自然若不經過藝術的追琢,同樣是率易無味。在鄭板橋看來,胸中之竹非眼中之竹,手中之竹亦非胸中之竹,從自然到藝術需要細細揣摩、層層加工,直至「天機流露」,方能創作出「無古無今」的佳作。他說:「大率作畫之道,先從天而入於人,則規矩法律景然;後從人而返於天,則造化生成無跡。」鄭板橋此言甚為精到。作畫始於自然,然後超越自然,最終返歸自然,從「自然」到「自然」,不僅是技巧上的提高,同時也是境界上的升華。這種「天機」的流露,必須經過一番苦思苦練之後方能領悟,惟有如此,才能夠「自爾成局」「神理具足」,才能夠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未畫以前,不立一格;既畫以後,不留一格。」
「一枝一葉總關情」的現實關懷
貧苦出身的鄭板橋對底層勞動人民一直懷有特殊的情感。他山東濰縣做官時作過一幅墨竹圖,圖中題詩:「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觀此詩畫,字字珠璣,拳拳為民,竹葉蕭蕭似百姓之疾苦,枝幹挺立若生民之堅強,這既是鄭板橋情系人民深刻體現,也是他對廣大勞苦人民的真情讚頌。
鄭板橋說:「凡吾畫蘭畫竹畫石,用以慰天下之勞人,非以供天下之安享人也。」那些供文人雅士觀賞的山水畫、花鳥畫,因其與下層人民距離較遠,所以很少出現在鄭板橋筆下。在他看來,寫字作畫既是件雅事,也是件俗事。「大丈夫不能立功天地,字養生民,而以區區筆墨供人玩好,非俗事而何?」鄭板橋之「俗」,非庸俗、媚俗之「俗」,而是在於他的世俗,在於他能貼近生活、關心民生,在於他能「歌詠百姓之勤苦」,道著民間之痛癢。
著名國畫大師傅抱石曾這樣評價鄭板橋,板橋的詩、書、畫「三絕」,分開來看,其成就和地位並不太高,但他之所以能在民間取得如此高的聲譽,就在於他「怪過當時的荒淫無恥、民不聊生的現實,說出幾句同情人民的話兒來」。追求自然,師法造化,關心現實,反映民生,既能獨具一格,又能為百姓所喜愛,這才是鄭板橋真正「自樹其幟」的地方。
◎本文原載於《學習時報》(作者馬永鵬),圖源網絡,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