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曉紅:從「可卿出殯」看《紅樓夢》大情節的敘事藝術

2020-12-17 古代小說研究

《紅樓夢》「整本書閱讀」的重要目標,是要聚焦小說文本的關鍵情節,也即脂批所謂的「大過節、大關鍵」處。作為章回小說,本應有繁富委曲的故事情節,然因其篇制較長,決定了小說家創作伊始,就需要設計數個起關鍵作用的大情節,作為整本書的龍骨或山脊,撐起全書的主要框架。

欒淑娟剪紙金陵十二釵

就《紅樓夢》而言,黛玉進府、可卿出殯、協理寧國府、元妃省親、黛玉葬花、寶玉挨打、探春結社、抄檢大觀園等,都屬於能夠牽引整本書故事進程、鉗制小說情節走向、充盈作品主題內涵的重要情節。

實施「整本書閱讀」計劃,應著重解讀這些「大關鍵」情節,引導中學生略過瑣碎尋常的生活場景描寫,關注重要事件的生發過程及其存在價值,體悟和思考小說文本主題層面的意義,浸潤到小說的內蘊深層,而不致沉溺於情節的細微處,停滯在故事的淺表層,滿足於言語的感悟中。

本篇僅以可卿出殯這一大事件為主體,解讀《紅樓夢》大關鍵情節的敘事藝術及其於「整本書閱讀」的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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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殯」的核心事件是秦可卿之死。作為賈府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秦可卿容貌不凡,品格出眾,具溫柔嫋娜之資,兼釵黛二人之美,上得長輩信任,下獲僕從敬愛,平輩和睦相處,常人不能入眼的王熙鳳偏與她親密交厚。

這樣一個諸方滿意之人,卻入了薄命司,早早逝去,且因其出殯而在尋常平淡的生活進程中掀起整本書的第一個大情節波瀾。細讀文本,可以略知作者敘事藝術的精微奧妙之處。

羅寒蕾繪秦可卿

一方面,秦可卿死亡原因蹊蹺,暴露出封建貴族家庭內部的腐朽亂象。

表面上看,秦可卿蓋因思慮太過,內傷脾肝,遂致病重,拖久不治而亡;實際上,作者卻以誅心之筆,藉助秦氏死後眾人的反應,透露其不可言說的真正死因。

一是「合家皆知,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所疑正是死亡之突然;

二是寶玉聞知,如刀戳心,噴出血來;

三是丈夫賈蓉沒見有多悲痛,反是公公賈珍淚奔哀嚎,欲盡家中所有以治喪,不僅殮以萬年不壞的檣木,而且專門花一千二百兩銀子為兒子捐個五品的官,只為兒媳靈幡上好看些;

四是秦氏丫鬟瑞珠觸柱自盡,另一個丫鬟寶珠甘為義女摔喪駕靈,後至鐵檻寺守靈,再也沒有回府;

五是婆婆尤氏胃疼病倒,不能理事,賈珍特地求得邢、王二夫人恩準,將榮府管家少奶奶王熙鳳借至寧府理喪一月。

相關筆觸均為實寫,字裡行間卻暗示了秦氏之死另有原因,小說則有意遮蔽了這一真相。了解作者早期構思的畸笏叟,留下了幾句讓讀者恍然大悟的點評:「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甲戌本第十三回批語)

劉旦宅繪秦可卿

可知原著早期版本中,作者用「史筆」(史家記敘史實的筆法)描寫了秦可卿「淫喪」的情節。結合秦氏判詞「情既相逢必主淫」和《好事終》曲文「畫梁春盡落香塵」,秦氏死因和自縊真相已完全呈現在讀者面前。

那麼作書人又出於什麼樣的苦衷,在後期的修改中對「淫喪」情節按下了刪除鍵呢?畸笏叟自白:「老朽因有魂託鳳姐賈家後事二件……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

畸笏叟作為曹雪芹長輩,見秦氏心繫家族未來,是一個深謀遠慮之人,因此「赦」其亂倫之罪,免其穢行外揚,而指令作者刪去淫喪場面的描寫。

在這一幹預之下,改本呈現出表層現象與深層原因彼此疏離的狀貌,同時在眾人頗覺詫異的態度和賈珍的過度反應之間構建了情節的張力。尤氏說病、名醫診病、鳳姐探病乃至秦氏病故,都不過是虛陪的情節,系以虛襯實;尤氏胃疼、丫鬟自盡,賈珍傷慟乃至揮霍家財、肆意抬高治喪規格,均為實寫,然諸多表面現象都指向一個隱藏的真相,此乃實中藏虛。

另一方面,秦氏出殯場面盛大,凸顯賈氏這一詩禮簪纓之族的世俗地位,在喧鬧的殯葬禮節中烘託其外部的光鮮。

小說一是借鳳姐協理寧府喪事,交代每日專管來客倒茶、親戚茶飯、守靈舉哀、茶器酒皿、監收祭禮、上夜守門的僕從已達114人,總管1人,外加守屋又不知幾人,總數超過120人,以接待之陣勢虛寫上門憑弔送祭者之多。

戴敦邦繪協理寧國府

二是借出殯之日各方權貴豪門均來送殯的盛況,實寫賈氏家族社會地位之高。六公、五侯、四親王等俱派子孫送殯,王孫公子不計其數,命婦及堂客轎車超過百輛;尤其北靜郡王早朝後親至路旁,雖命長府官代奠,卻以世交之誼與赦、政、珍稱呼,而後三人乃以國禮相見;至城門前,尤有賈赦、賈政、賈珍等人的同僚屬下一大波人搭祭棚接祭。

秦氏不過是賈家一個輩分最低、年紀最輕的冢孫婦,死後卻極盡哀榮,一至於此。小說借其出殯,帶出京師一眾王侯貴族浩浩蕩蕩擺設路祭,凸顯的是賈氏一族的顯赫與出殯事件的隆盛。

兩相參照可知,府內接待是虛寫賈府實力,道旁祭奠是實寫賈府地位,小說以虛帶實,讀者自可因桑及柳,即實見虛,想見賈氏一族能擾動王侯貴族圈風雲變化的政治優勢和社會影響力。

秦氏之死源於賈府內部的隱秘穢行,秦氏出殯昭示了賈氏家族的對外形象。秦氏之死是這個詩禮簪纓之族「箕裘頹墮」的重要表徵,經由畸笏叟幹預而改成一個因病重而不幸早夭的尋常故事,然諸多刪改未盡之筆,卻道出賈氏家族「家事消亡」的根本原因所在。

華三川繪秦可卿

秦氏出殯是體現這個鐘鳴鼎食之家一世風光的社會活動,喪禮的體面與隆重出自塑造家族文化形象的需要,它遮蔽了賈氏內部構件已在腐爛狀態的現實真相,為賈府的最終敗亡鳴響了喪鐘。

2

畸笏叟命曹雪芹刪去秦氏死亡真相的動因,是秦氏死前託夢給王熙鳳,要她以當家人的身份職責,籌劃家族世業,在祖塋附近多置田產,以備祭祀供給之費,並設家塾云云,這在畸笏老人看來,自非「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由此赦其穢亂之行。因此甲戌本回前批曰:「隱去天香樓一節,是不忍下筆也。」

就文本所寫的生活本相而言,託夢自然是虛的,夢由心生,鳳姐之夢應是鳳姐心中所思,或是兩人近期深閨密語所及在鳳姐夜夢中的浮現。

然從整本書的構撰而言,卻不妨視為作書人特殊的藝術表現手法,即借秦氏託夢,預寫賈氏家族由盛及衰的必然趨勢,借秦氏之口預言即將來臨的家族命運變化,將真實的命運走向提前呈現在荒誕的夢境表達中,它既是預言,也是作者的預敘手段。

這一預言涵括了有關家族榮衰的兩項內容。

剪紙秦可卿

一是榮時須籌劃衰時世業,置田產、設家塾,賈府已是百年望族,將來必有衰敗之日,即便彼時有罪入官,而田莊產業可以保住,令子孫有個讀書務農之處,既可存身,又能承祭祀;

二是不久即有一樁繁華歡樂的非常喜事降臨,它會將賈氏家族的榮盛推向極高處。前事即賈府抄敗,後事即元妃省親。

省親是一個莊嚴的政治文化事件,是賈氏家族盛到極點的標誌;抄敗卻是一樁政治案件,是使賈氏家族至於一敗塗地之境的又一「大過節、大關鍵」。

從事件發生的順序說,省親在先,且逼近眼前;抄敗在後,且在不可知曉的未來某時。

但從預言的內涵看,作者將整個家族的榮與枯、盛與衰納入同一個夢中,以極衰反襯極盛,先言衰後言盛,則是從時間較遠處回溯到眼前事件將發生時,夢之預言便佔據了一個理性觀察的制高點,故事立刻充溢了一種無可名狀的神秘感,仿佛命運之神在上蒼俯瞰世間的一切榮枯,哀嘆凡塵中芸芸眾生的不知饜足、不知收斂。

於水繪秦可卿

作者讓夢中的秦氏先引用「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登高跌重」「否極泰來」「盛筵必散」等一連串富有哲學意味的俗語,目的在於警示「脂粉隊裡的英雄」王熙鳳須要放寬眼界,立足家族大業,著眼於未來;最後以「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為喻,預言三春去時即是賈氏徹底衰亡的開始,一族之人免不了倉皇離散,則又與第五回「紅樓夢曲」尾聲所示「好一似食盡鳥頭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境地遙相呼應。

夢中秦氏以俗語起,以偈言終,俗語從高處道盡世間榮枯輪迴的普遍規律,偈言則將樂極生悲的喻指落地落實,起點與終點高下相和,虛實相生,夢境本身形成一個閉環。

王熙鳳夢中的秦可卿語重心長,有遠見,有胸襟:遠望,知曉家族之敗滅悲涼;近觀,預告省親之榮寵喜慶。

夢語寓意之重超出了形象本身的承載,秦氏由此成為作者寄寓主觀意蘊的介質和載體。有如庚辰本回前批所云:「此回可卿夢阿鳳,蓋作者大有深意存焉。可惜生不逢時。奈何奈何!然必寫出自可卿之意也,則又有他意寓焉。」

「夢」是作者營構整本書悲欣交集的審美氛圍的一種藝術手段,然此「夢」來自可卿,則又寄寓了作者超出形象本體的哲理思考。夢中秦氏能預言未來遠近之事,識見在眾人認知之上,預知在事件發生之前,在某種意義上成了「先知」者。

戴敦邦繪秦可卿葬禮

《孟子·萬章下》云:「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覺」者,啟悟、使人覺悟之義也。王熙鳳原是一個行止見識超出眾多鬚眉之上的女中英豪,此時卻是後知後覺之人,成了秦氏啟悟的對象,則秦氏形象寓意之高遠可以想見。此亦即脂批所謂「他意」所寓也。

與此遙相呼應的,是第五回賈寶玉之夢。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是由秦氏導入;寶玉遊歷遍太虛幻境,與警幻仙子的幻身、其妹可卿仙子繾綣相親時,受夜叉海鬼驚嚇而夢醒。寶玉夢中的可卿,自然不必等視於現實秦氏,兩者既有一定的關聯度,又有較大的區分度。

寶玉夢中的仙子可卿,既具寶釵之鮮豔嫵媚,又具黛玉之風流嫋娜,是容貌品格「兼美」的理想化身。警幻仙子以仙酒仙茗「饜」其口腹,以仙曲「賞」其耳目,復以仙妹「悅」其形體,最終目的是要「悟」其心神。

以警幻之語觀之,將仙子可卿許配夢中寶玉,實具備一種「情」的警示、啟悟功能:「仙閨幻境之風光尚如此,何況塵境之情景哉?」寶玉本是天性高明、性情穎慧之人,此時成了警幻與可卿警示、開悟的對象,則仙子可卿形象的寓意化、象徵化,已昭然若揭矣。

警幻仙姑繡像

鳳姐夢中的秦氏具有「先知」者的意味,預告賈氏家族命運的兇吉休咎,警示熙鳳須高瞻遠矚,謀慮家族未來;寶玉夢中的可卿實則「警幻」的替身,既已洞悉一切色相是空,更警示寶玉看徹悟透,從此不再沉溺於世間幻象,身臨迷津時作速回頭。

鳳姐之夢虛中蘊實,以虛見實;寶玉之夢虛中構虛,以虛求實。同有可卿,同涵寓意,兩夢的形式為誕,其情理卻是「真而又真」,可謂之借虛藏實,寓真於誕。

3

在故事推進的節奏方面,「可卿出殯」體現了《紅樓夢》敘事藝術的多項優長。

一是遠處蓄勢,漸漸逼來。這是《紅樓夢》慣用的情節經營手段。「可卿出殯」亦然,相關人物和事件早早鋪墊,後續情節餘波又慢慢消退。

《紅樓夢》的主體故事,是從第六回才開啟的。第七回鳳姐應尤氏之邀過寧國府,賈寶玉跟進,秦氏出場,其弟秦鍾與寶玉初會;第八回借入塾讀書,帶出秦氏出身;第九回寶玉秦鍾鬧學,挑事兒的金榮回家饒舌,姑媽來找秦氏論理,引出賈珍尤氏議病,名醫張友士診病,寫在第十回;第十一回鳳姐探病,與秦氏說了半天衷腸話兒,此後不時來看秦氏。

第十三回秦氏託夢,隨即夭逝,合府納罕,賈珍哭喪,異峰凸起;第十四回可卿出殯,聲勢浩大,盡領風光。第十五回敘秦氏停靈鐵檻寺,秦鍾得趣水月庵;第十六回實寫秦鍾之死;第十七回再捎帶數句寶玉哀痛,至此才算了結秦氏故事。

戴敦邦繪秦可卿

百餘回小說,可卿故事橫陳11個章回,其中兩個整回正面實寫可卿死亡及其所引發的種種反應,這樣的安排不可謂不鄭重,若非「大過節大關鍵」情節,焉得如此?重要情節的出現,先經過平淡的日常生活場景的有序推進,至關鍵時候爆發,顯示了作者善於經營大情節的藝術功力。

二是同類層疊,同質對舉。《紅樓夢》作者亦喜歡將同一類的情節放在重要情節的前後,作為它的陪襯出現,內容相關,意脈相屬。

作者為了突出秦氏之死,在第十二回正面實寫了賈瑞之死,第十六回敘及林如海之死,正面實寫秦鍾之死。其中林如海之死是虛陪,秦鍾之死是順帶而及,顯示了連類而及的思維方式;賈瑞之死卻是與秦氏之死相對應的重要情節,凸顯了同質對舉的藝術構思。

賈瑞之死,源於對超越自己身份、道德和能力的色慾的追求,當對方恰是一個才貌出眾、身份高貴而又有殺伐決斷個性的少婦,不是他可以肖想的對象的時候,就註定了這一追求的結局必然是悲劇性的。

賈瑞原想調戲熙鳳不成,反倒被熙鳳成功調戲,重病不治而死。跛足道人贈送的鏡子名曰「風月寶鑑」,正面是美女,反面是骷髏,正是「紅粉骷髏」的佛教人生觀在小說中的情節衍化,也即庚辰本雙行夾批所謂「好知青冢骷髏骨,就是紅樓掩面人」的意思。

電視劇《紅樓夢》中賈瑞劇照

賈瑞妄動邪思,死於風月的痴想;秦氏深陷亂倫,死於風月的纏擾。兩個情節彼此對舉,互為鏡像。太虛幻境對聯所云「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正道出賈瑞之死與秦氏之死兩個情節「質」的規定性和同一性。

三是虛實相生,真幻互藏。除了前文所述即實見虛、寓真於誕的相關描寫之外,作者對「情」的表達也充滿了設計感。

太虛幻境宮門的上聯是「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橫書雲「孽海情天」。賈府中的秦可卿是現實存在的人,是自然實體和社會實體的統一,但在很大程度上又是涵括了諸多象徵內涵的形象。

秦者,情也。就秦氏被遮蔽的諸多行止而言,「秦可卿」三字寓意「情可輕」。《好事終》曲文雲「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雖帶有一定的「紅顏禍水」意味,卻在很大程度上披示了作者對這一人物命名的深層寄寓。

與此相關,其父名「秦業」,任職營繕郎。「孽」為「業」的義項之一,源於佛教身業、口業、意業之語,有善、不善、非善非不善三種區分,多數時候偏指不善業、惡業,也即是孽。故而甲戌本第八回脂批曰:「妙名。業者,孽也,蓋雲情因孽而生也。」

改琦繪秦鍾

是以知「秦業」即喻「情孽」,作者撰此書的重要目的,「是欲天下人共來哭此情字」(同回脂批),其意正如脂硯齋所點破的:「官職更妙,設雲因情孽而繕此一書。」(同回脂批)

另一個關聯的名字是可卿之弟「秦鍾」,它既喻「情種」,亦寓「情鍾」之意。《世說新語·傷逝》有曰:「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書中所寫賈寶玉、秦鍾等人,正是處於「太上」與「其下」之間,既非「大仁」亦非「大惡」的情痴情種。這種「情」,亦非「常情」所能解釋。

因此「秦可卿」三字,莫若解讀為「情可情」之寓。然而,情可情,非常情。可卿之早逝,已然警示世人莫為常情所累;秦鍾之夭亡,又何嘗不是作者向凡俗敲響「戒妄動風月之情」的「警鐘」呢?從命名的寓意看,秦氏三人既是「實體」人,又是「象喻」人,作者借實體演喻象,是將原本尋常的人物形象寓意化、符號化;讀者即實見虛,自當加深對文本的理解。

從「情」意而言,「秦可卿」是「情」的象徵意義中的核心要素,是主;「秦業」「秦鍾」是「情可情」的衍生品,是賓。從死亡事件看,可卿之死與可卿出殯是這11回情節的核心元素,是主;賈瑞之死與秦鍾之死有其明顯的陪襯作用,是賓。小說借實寓虛,以賓襯主,虛實互助,賓主相從,遂臻於敘事藝術之妙境。

金大鈞繪秦可卿

本文乃以「可卿出殯」為例,以「整本書閱讀」為思考問題的起點,對《紅樓夢》情節設計藝術略作解讀。既然是「整本書閱讀」,則要對《紅樓夢》持「整體觀」,即使是單個的情節,也須瞻前顧後,對相關敘事做關聯性的思考,而不能在細枝末葉的碎片化解析中迷失了方向。

筆者無意於猜謎之道,更不贊成一些中學一線語文教師因津津樂道於可卿家世秘辛,而在曾經喧囂一時的「秦學」謬論中淪陷。

所謂的秦氏出身格格說,不過是無法跨過學術門檻、單向意淫《紅樓夢》的產物,它在以一種商品化解讀的立場和姿態,迎合大眾化趣味的同時,削弱了經典名著的價值,扭曲了傳統文化的藝術底蘊,消解了當代文化人對社會大眾的人文關懷。

作為一線語文教師,應樹起文化育人的高標,立足文本解讀情節,祛除索隱本事的惡趣,教會學生理性思考,以不誣名著,不負雪芹。

推薦閱讀篇目:胡文彬《論秦可卿之死及其在<紅樓夢>中的典型意義》,《江淮論壇》1980年第6期;鄭鐵生《劉心武「紅學」之疑》,新華出版社2006年版;俞曉紅《<紅樓夢>情節質點的連類觀照》,《曹雪芹研究》202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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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曾慶雨:《金瓶梅》敘事藝術的思維特徵
    [2]p15如果說,藝術地再現現實人生境遇是笑笑生創作的強勁動力的話,怎樣藝術地實現這種再現?就是一個很實際的寫作技巧運作的實踐活動了。本文擬在已有的研究基礎上,進一步考察創作主體在文本建構形成中所具有的思維理念,及其產生的藝術效果。透過對笑笑生敘事思維方式的具體分析,更加充分的認識到《金瓶梅》對中國長篇小說創作藝術思維產生的廣泛影響,進一步領會「《金瓶》壺奧」(脂硯齋語)之所在。
  • 歐麗娟講座①:《紅樓夢》是對整套詩學理論與雅文化的沿襲
    歐麗娟教授在講座現場詩詞是《紅樓夢》小說的「血肉」《紅樓夢》裡的小說呈現方式,和其他大量運用詩歌的章回小說非常不一樣。儘管從表面上看,小說在敘事中去融合詩歌作品頗為普遍,也是一個共通的特點。「雅文化」在《紅樓夢》裡是透過貴族文化來呈現的,眾多的貴族千金們在一個為皇妃省親所建造的大觀園裡成立了海棠詩社、桃花詩社,而在這樣的詩社活動裡去展現詩歌作為傳統文人最重要的一種藝術表現,可以說是非常恰當的舞臺。《紅樓夢》的詩詞之所以有這樣的藝術能量,是因為曹雪芹作為一個貴族子弟的後裔,雅文化對他而言是生存樣態最主要的一種形式;對於曹雪芹而言,詩詞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也是他筆下人物生命的一部分。
  • 劉俐俐//從西方敘事學的「多敘法」看唐宋傳奇的藝術機制 ——以沈既濟的《任氏傳》為例
    從敘事學眼光和學理來看,其實就是多敘了,但因為唐傳奇作家有著「好意作奇」,「有意為小說」的自覺創作意識,即傳奇是「意識之創造」,這種「意識」體現在「敘述宛轉,文辭華豔」,「大歸究在文採與意想」[⑦],因此,在《任氏傳》劈頭就是:「任氏,女妖也。」可見絕不掩飾本身的虛構性。
  • 王純忠|《紅樓夢》滿語漢譯詞彙考釋
    1954年開展《紅樓夢》問題大討論,指斥胡適紅學研究「煩瑣考證」,對《紅樓夢》中的滿禮旗俗、清廷規制以及滿語漢譯詞彙少有觸及,成為紅學研究中的一個盲區,影響了對《紅樓夢》的閱讀接受和正確闡釋。《紅樓夢》中的滿語詞彙(五):第九回「戀風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頑童鬧學堂」,寶玉入塾讀書前來給父親賈政請安,賈政問跟寶玉的是誰?「只聽外面答應了兩聲,早進來三四個大漢,打千兒請安。賈政看時,認得是寶玉奶母之子,名喚李貴。」第十四回寫鳳姐在寧府協理可卿喪事,跟從賈璉去蘇州安葬黛玉之父林如海的僕人昭兒回來了,「鳳姐急命喚進來。昭兒打千兒請安。」後回文字多有寫及此「打千兒請安」。
  • 蔣勳:「酷兒」們應該重看《紅樓夢》
    秦鍾在《紅樓夢》第七回出現,他是秦可卿的弟弟。這兩個姓「秦」的姐弟,諧音「情」,兩人都為「情」所困,為「情」而死。秦可卿與秦鍾都長得美,可卿是賈寶玉初發育時暗戀的性幻想對象,秦鍾則是賈寶玉第一個同性愛人。異性或同性,對十三歲左右的青少年而言,似乎沒有差別。純粹因為「美」,他們有了宿世緣分,也純粹因為「美」,他們有了不可知的情緣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