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爭鳴 | 是「轉喻」,還是「領有」?

近來，上海垃圾分類的影響日趨擴大，坊間玩笑話「你是什麼垃圾？」該如何分析也越來越受到關注。先有吳越提出主語轉喻之說，主張「你」通過領屬關係轉喻「你的垃圾」（見《語言文字周報》微信公眾號發布的吳越《從「你是什麼垃圾」說起》，點此回顧），再通過「是」表判斷與「什麼垃圾」發生聯繫（即做出歸類）；後有張耕的新解，主張此句中的「是」具有「領有」義項，並不表示「歸類」。（見張耕《再論「你是什麼垃圾」》，點此回顧。）

這兩種解釋勢同水火。如果「是」確有「領有」義項，那麼轉喻就無法得到激活，主語轉喻之說就沒了立足之地；如果「是」並無「領有」義項，要解釋這句話，就非訴諸轉喻不可。哪個解釋才是合理的呢？要回答這個問題，不僅要看哪個解釋能把原句的意思說通（目前看來似乎都能說通），還需要考察哪個解釋能更好地說明相關現象。

第一個要考察的就是這個問題的答句。請比較如下兩個問答：

（1）問：你有什麼垃圾？

          答：我有幹垃圾，也有溼垃圾。

（2）問：你是什麼垃圾？

          答：我是幹垃圾，也是溼垃圾。

細心的讀者不難發現：問答（2）是在問答（1）的基礎上用「是」替換「有」得到的。「是」和「有」都是及物動詞。按照張耕的觀點，如果「是」真的具有「領有」義項，那麼（1）（2）就理應只有語音上的區別，其他各方面應該都是相同的。但是很明顯，（2）中的答句非常怪異，遠不如（1）的答句那麼自然。這個區別倒是可以用主語轉喻說來解釋：（2）中答句的實際意思是「我的垃圾是幹垃圾，也是溼垃圾」；由背景知識可知，幹垃圾與溼垃圾互不相容；因此，這個句子在我的垃圾如何歸類上自相矛盾，當然不可接受。

第二個要考察的也和能否替換有關。請比較下面兩句：

在同樣可接受的前提下，（3）只能是陳述句，不能是選擇問句；而（4）只能是選擇問句，不能是陳述句。這個表現仍可沿用上面的思路來解釋：幹垃圾和溼垃圾不相容，在領有時可以分別擁有（因此分別斷定），但在歸類時只能選擇其一（因此需要提問）。張耕的觀點對此無能為力。

第三個要考察的則涉及相關陳述句的預設。

（5）我是幹垃圾。     

          推出：我有垃圾。

          我不是幹垃圾。 

          推出：我有垃圾。

可見，「人稱代詞+（不）是X垃圾」語義預設「人稱代詞有垃圾」。吳越提出的轉喻義有相同的預設：

（6）我的垃圾是幹垃圾。   

          推出：我有垃圾。

          我的垃圾不是幹垃圾。 

          推出：我有垃圾。

（7）我有幹垃圾。   

         推出：我有垃圾。

         我沒有幹垃圾。 

         推不出：我有垃圾。

就目前我們能做的考察來看，結果都有利於主語轉喻的觀點，而不利於「是」表「領有」的看法。因此，我們的結論是：「你是什麼垃圾」只能是主語轉喻的結果。實際上，「是」具有「領有」義項這一說法本身就很可疑，大量表「領有」的「有」不能替換為「是」，比如「我有一個辦法」「他有老婆（了）」「狗有尾巴」，等等。不過這個問題的探討已經超出了這篇文章的範圍。這裡能做出的結論是：即使「是」有「領有」義項，其使用也是有條件的，「你是什麼垃圾」及相關句子並不在其適用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