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介紹日本英語的發音特點之前,先講三個真實的故事,它們都跟聽力誤差和語言的「音素缺失」有關:
第一個故事發生在二戰前的日本,與「關東大地震」有關。1923年9月1日,日本關東發生大地震。由於日本房屋多為木質結構,因此發生在做午飯時間的地震還引起了大火。震災和火災造成了重大人員傷亡。震災之後,日本人乘機迫害旅居日本的朝鮮人,聲稱有人縱火。朝鮮人和日本人長相極為相似,日本人就以發音來辨認朝鮮人。朝鮮語中沒有[ju]這個濁音,日本人便要求被抓的人用日語說「10元50錢」(ju-en-go-jussen)。如果被抓的人不會說或說得不準,那就「死啦死啦地幹活」。在那場天災人禍中,有6000多名朝鮮人被殺害。據說,有些大舌頭的日本人也因為發音不準被誤殺。
第二個故事發生在二戰期間的日本,與「空襲東京」有關。1942年4月18日,即日本「偷襲珍珠港」四個多月之後,美軍對日本本土實施首次空襲。16架中型轟炸機從西太平洋海域的航空母艦上起飛,前去轟炸日本境內的軍事目標。B-25B中型轟炸機可以從「大黃蜂號」航母起飛,但無法在航母上降落,所以,美國人要求轟炸機在完成任務後繼續向西飛,在中國境內降落。轟炸東京之後,絕大部分美國飛行員在中國浙江、安徽和江蘇一帶跳傘或隨飛機迫降著陸。被當地的中國人救起之後,美國飛行員便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求救信,說他們希望到Chuchow(韋氏拼音,衢州)去。但從美國人嘴裡說出來的Chuchow,在中國老百姓聽來卻不像Quzhou,而更像是Zhuzhou(株洲)。就這樣,說者說得不準確,聽者聽得有誤差,好心的中國人誤以為他們要去株洲,硬是衝破了日本侵略者的層層封鎖,走了600多公裡的路程將美國飛行員從浙江護送到湖南!在「韋氏拼音」中,漢語中的zh和ch所代表的兩個輔音都被拼寫為ch;而漢語中的qu音則是韋氏拼音的chu。所以,美國飛行員口中的Chuchow才會被中國人誤解為Zhuzhou(株洲)。
第三個故事發生在1982年。當年,英國和阿根廷為爭奪馬爾維納斯群島(英國稱「福克蘭群島」)爆發了英阿「馬島戰爭」。英國軍隊夜間行動時,統一使用「Hey,Jamie」這一暗號,以防誤傷自己人。之所以用這樣的暗號,是因為阿根廷人不會Jamie的發音。阿根廷人講西班牙語,而西班牙語中缺失英語字母J[dʒei]這個音。西班牙語中雖然有J這個字母,但其讀音近似於漢語拼音h(「呵」音)。所以,在雙方軍隊中,只有英國人才能準確說出「Jamie['dʒeimi]」這個詞,這就有利於英國軍隊在夜間辨別敵我。
不同的語言有不同的語音系統,以英語為母語的人覺得漢語拼音中的j,q,x,zh,ch,r,z,c這8個輔音很難發;而對以漢語為母語的人來說,英語單詞ranking,usual,this,thank,very,much中的輔音也很難讀。在發音方面,每一種語言都有其獨特之處。或許是因為過多食用生魚片等海產品的緣故(當然還有其他原因),日本人不會發英語中的[ә]音,他們把英語的中元音[ә]讀作[ʌ]。例如,在日本人口中,farmer(農民),worker(工人),teacher(老師),computer(電腦),聽起來就像是「發馬」、「窩卡」、「替恰」、「孔皮由塔」。英語中的[ә]音最常用,但日本人讀不準。日語的音節都以元音結尾,與義大利語相似。不懂日語的中國人形容日語是「哇哩哇啦」的語言恐怕也與這個原因有關。把英語的[ә](呃音)讀作[ʌ](啊音)是日式英語的最主要發音特點之一。
老一輩東北人都熟悉這樣一個笑話:20世紀初在中國東北,日本人到中國人開的小商店買榔頭(錘子),日本人說要「哈碼」(英文hammer的日式讀音,「榔頭」的意思),這可難倒商店老闆了,大冷天到哪兒去找「蛤蟆」呢?但得罪不起呀!找吧!過了很久,商店老闆把一隻蛤蟆端到了日本人面前。日本人見狀生氣地喊道:「八嘎!」老闆尋思,艾瑪呀,要「八個」!這難度也太大了!沒辦法,老闆只好硬著頭皮又給日本人找了七隻蛤蟆。日本人見到擺在面前的八隻蛤蟆鼻子都氣歪了,連聲咆哮「其個肖」(ちくしょう,羅馬字母拼寫為chikusyo,「畜生」的意思)。商店老闆一聽又懵了,心想:咋地?還要七個小的?!這TMD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嘛!
「八嘎」的日文是ばか,羅馬字母拼寫為BAKA。談起日語中的「八嘎」,就會讓人不由地想到英語單詞bugger。英語中的bugger是中世紀時通過法語吸收的外來詞,最初源於拉丁語的bulgarus(與「保加利亞人」的英文名稱Bulgarian有關)。當時羅馬天主教徒用這個詞指代信奉東正教(Orthodox Church)的教徒,意思是「異教徒」或「持異端觀點者」(heretic)。16世紀以後,這個單詞有了「雞姦犯」的意思。到了18世紀,這個單詞的詞義演變成了泛指的「壞蛋」或「混蛋」。到了20世紀,英語單詞bugger既可作名詞也可作動詞,用法變得異常靈活。除了單獨使用之外,還可以說bugger off,bugger it,bugger you,bugger him,bugger them,you bugger等等。除了這些用法以外,bugger還可用來表示驚奇或驚嘆,以及表示開玩笑或自嘲等等,如:bugger all,bugger me,play stupid buggers。單詞buggered作形容詞用,意思是「非常疲勞的」。以上這些用法多在英國和其他大英國協國家使用,在美國英語中較少出現。英語中的fuck,piss,shit,damn等四字母單詞是現代人所熟悉的,但它們沒有bugger的用法靈活。在美國英語開始跟英國英語平起平坐之前,bugger的使用範圍和出現頻率都高於現在流行的這些四字母單音節粗俗詞。
《英語發展史》的作者認為,日語中的「八嘎」源於英語單詞bugger(壞蛋、混蛋)。做出這種推斷的最主要依據有兩條:第一,在語音方面,日語「八嘎」和bugger的日式讀法讀音相同,絕大多數日本人口中bugger的讀音就是「八嘎」;第二,在詞義方面,「八嘎」和「bugger」的含義相同,均是粗俗語。日本人是優秀的學習者,不論是有形文化還是無形文化,日本人從英國人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其中就包括許多英語單詞,所以學會bugger一詞也不意外。即使在今天,日本人還樂於在其語言中原封不動地借用英語詞彙。2015年3月27日,在英國廣播公司網站上發表的題為《日本前軍官:海上自衛隊比中國海軍強在哪?》的報導中,日本海上自衛隊前軍官山內敏秀口出狂言,還在其日語演講中還直接借用了英語的「seamanship」(船舶駕駛技術以及航海技能與經驗)和「man-machine system」(人與機器融為一體的機能)。不過,這也可能只是語言之間的巧合。說日語的「八嘎」源於英語的「bugger」只是一己之見,贊同與否,讀者可以有自己的選擇和判斷。
下面我們來看看日本人對「八嘎」一詞出處的解釋。日本人對「八嘎」詞源的解釋有多個版本:古典文學研究專家松本修認為,「八嘎」來自《白氏文集》(「白」指白居易)中的中國馬姓一家人的故事;民俗泰鬥柳田國男認為「八嘎」是根據「若者(wakamono)」(漢語翻譯為「年輕人」)的發音轉變過來的;日本國語研究專家佐藤喜代治認為「八嘎」與梵文的「破產」一詞有關;有不少日本人認為「八嘎」來自梵文的moha(慕何,「無知」的意思),很多詞典也沿用這一種語源解釋;而大多數日本人則認為日語的「八嘎」借自漢語的「馬鹿」二字。多數日本專家學者都會引用文明本《節用集》(類似中國的《康熙字典》)來解釋「八嘎」。「馬鹿」是「宛字」(中國出版的日漢辭典將「宛字」解釋為「借用字」或「假借字」,「宛字」是指強配給和語詞彙的漢字,和語指日本固有的語言文字),漢字「馬鹿」在日語中的讀音與「八嘎」相同。很多日本人認為,「馬鹿」源於漢語成語「指鹿為馬」(典故出自《史記•秦始皇本紀》)。但這樣的解釋也有問題,為什麼把「指鹿為馬」的順序顛倒,變成「馬鹿」,而不是「鹿馬」呢?(如果是「鹿馬」的話,發音就與「八嘎」不一樣了。)日本人對「八嘎」的詞源解釋是不是有些牽強附會呢?
那麼,為什麼日本人認為「八嘎」借自古漢語詞或梵文詞而不是英語詞,而《英語發展史》的作者卻認為東、西半球的這兩個島國之間在語言方面存在著相互借用的緊密關係呢?
引自中文圖書《英語發展史》(張勇先,外研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