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時節秋高氣爽,每年都要和妻子驅車慢逛到海邊,採購幾箱海鴨蛋,女老闆人好豁達,在售賣鮮蛋的同時,免費品嘗鹹鴨蛋,吃著那軟嫩的蛋白,咬一口黃燦燦的蛋黃,不由地想起了我的二嬸,和她醃的那一個個誘人的鹹雞蛋。
感覺小時候記事特別早,至今還清楚地記著二叔和二嬸,在一個細雨濛濛的初夏季節成的親,哥哥姐姐領著剛滿四周歲的我跑前跑後,攛掇著向新媳婦要糖吃。
轉過年來,堂弟就哭哭啼啼地出生了,也許是周圍的玩伴都比我大的緣故,對這個小弟弟尤其寵愛上心,從他蹣跚學步伊始,我們倆就整天膩歪在一起。
那個年代,家裡只有父母出工掙錢,一年下來扣除糧食蔬菜等生活費用,剩不了多少餘錢,可以說家中孩子的多少,決定著整個家庭的生活質量,遠的不論,我們和二叔家就是最好的例證。
每家的院子裡,都散養著十幾隻公雞和母雞,早上一打開大門,雞們便一哄而出,連飛帶跳地跑到街上和附近的山坡上,尋找野菜、草種子和小昆蟲,到了傍晚,母親「嘍嘍嘍」地一吆喝,它們就從四面八方,爭先恐後地跑回家。
「雞屁股裡面開銀行」,養雞的目的就是產蛋換錢,每隔上個十天半個月,母親便託人將攢了一笸籮的幾斤雞蛋,帶到集市上賣點錢,給哥哥姐姐買點學習用品,再打發我到村裡的小賣部,來點大鹽花子、醬油米醋。
只有每年的端午節和家人過生日的時候,母親才象徵性地給孩子們煮個雞蛋,或者做個熗鍋面,一兩個雞蛋攪成蛋花打進麵湯裡,多少能嘗出個不一樣的味道。
可二嬸家的雞蛋就從來不賣,每次飯點的時候過去玩,飯桌上不是蔥花、韭菜炒雞蛋,就是熥的雞蛋菜,吃飯挑剔的堂弟竟然連煮雞蛋,那麼饞人的美食都不屑一顧。
二嬸還將多得吃不完的雞蛋,醃成鹹雞蛋,其實這門廚藝還是母親從娘家帶過來的,後來教會了兩個妯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直到八十年代中後期,生活條件大幅度改善了,母親的手藝才有了用武之地。
雞蛋攢得差不多了,二嬸便打發我和堂弟,到村口的土窯場,挖上大半簍子的黃泥,回來後曬乾碾得稀碎,裝入一個大盆裡,醃雞蛋的準備工作就基本就緒了。
把大粒的海鹽化成鹽水,慢慢地倒入黃泥裡攪拌,和成粘糊糊的膏狀,井水洗得乾乾淨淨的雞蛋,用幹布擦乾水分,放在黃泥膏裡滾上一圈,一個個地放在報紙上待命。
半大的瓷罈子洗淨控水,在壇底撒上一層草木灰,「泥蛋」小心謹慎地順次放入壇中,擺一層蛋撒一層灰,最後用塑料布封緊壇口,再扣上一個大碗,剩下的工作就交給時間,我們只有每天焦急地等待。
孩子的心中都有十萬個為什麼,對所有的不明白都充滿了好奇,其實二嬸也很難解釋醃蛋的內中道理,只是說這是老輩子傳下來的方法,大概是黃泥能使蛋黃更黃,草木灰能消毒殺菌吧。
多年以後,才知道草木灰的鹼性作用,能促進雞蛋的蛋白質分解,通過溶解在黃泥裡的鹽分,緩慢的釋放滲透,促使蛋黃髮生化學變化,讓蛋白質與脂肪得到高效的分離,鹹蛋黃更加松沙出油,這一切,二嬸那代人不想知道,也無須明白到底是為什麼。
有時候和堂弟玩得野了,就賴在二嬸家蹭個飯,小孩子嘴饞毫不掩飾,其實就是想吃上一口久違的鹹雞蛋。
二嬸從罈子裡摳出幾個,表面凹凸不平「黃泥彈」,洗去上面還焦粘的泥土,和兩合面的大饅頭一起,放入柴鍋中的篦子上,再從鹽罐子裡扒出一塊鹹肉,切成薄薄的晶瑩剔透的大肉片,和醃香椿一起擱在老家特有的得嘍碗中。
風箱拉起,猛火燒開,還沒掀開鍋蓋,那濃鬱的肉香,已經讓人口水橫流、按捺不住了,等二叔放工回家,小飯桌一放,我們便湊在昏黃的煤油燈影裡,品嘗那個年代少有的大餐。
油光鋥亮的肥肉片,筷子一鉗顫顫巍巍,吸收了香椿的清香後,咬上一口,鹹鮮油滑,而香椿完全浸透了肥肉流出的油水,滋潤得油光光、亮晶晶,那味道想起來就滿口生津、垂涎欲滴。
最值得回味的是醃了一個多月的鹹雞蛋,在桌子上輕輕敲開雞蛋的「空頭」,撕開中間那層白衣,用筷子一點點從裡面先挑出蛋白,嫩嫩的、鹹鹹的,就著饅頭下飯正合適。
快到中間部分了,使勁一紮,黃油「吱」得一下冒了出來,趕緊用饅頭接住,稠稠的、杏黃色的液體流到白色的饅頭上,看著就食慾大增。
蛋白和蛋黃相連的部位,由白漸青直至變黃,口感由軟及硬,味道更是鹹中帶甜,而蛋黃中心的那一個深黃髮紅的小硬球,咬下去溫潤起沙、香甜無比。
此時此刻,象有一根極細的毛髮,在輕輕地拔弄著敏感的味蕾,尤其用舌尖反覆地品味著那細、沙、油、甜的感覺,想咽下去又充滿了種種不舍。
品嘗了鹹肉,鹹蛋一掃而光,饅頭也吃了大半個,看著我意猶未盡的「饞相」,二嬸把她那半個含著蛋黃的鹹蛋又遞給了我。
「燦燦黃油誘舌尖,饞涎每襲泛成淹」,家裡散養的遛達雞,整天在草叢樹林間撿拾食物,身體無比健壯,雞蛋也是營養豐富,而醃出來的鹹蛋更是味中極品。
後來由於參軍入伍,遠離家鄉,好多年沒有口福享受那流油起沙的鹹雞蛋了。
二00九年臨近年關,剛過了六十歲生日的二嬸,突發心梗,暈倒在經常洗衣的井臺旁邊,再也沒能醒得過來。
正在站位上執班勤的我,聽到這個噩耗,大腦空白、神情恍惚,好不容易捱到了第二天交班,放下手頭的工作,飛也似地趕回了老家。
堂弟剛結婚沒兩年,兩人過足了二人世界的浪漫生活,正準備著生養下一代,我可憐的二嬸,還沒享受到孫兒繞膝的天倫之樂,就這麼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我們。
回想起那些辛勤勞作的歲月裡,孩子們的肚子裡難有幾分油水,臉上布滿了晦暗的「菜色」,唯有二嬸醃的鹹雞蛋,讓我的生活有一點油光光的亮色,給艱難的日子帶來絲絲的慰藉和期待。
整整十年過去了,又到了一年中寒冷的深冬,漫天飛舞的雪花象極了此時的心情,我的二嬸啊,這輩子再也吃不上,你親手做的那流油起沙的鹹雞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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