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主
小地主拿著酒瓶,穿上潔白的襯衣、筆挺的黑褲子,腳上蹬著剛擦完鞋油又反覆打磨拋光後的皮鞋走到了村頭……走出村子他一步一回頭,一步一口酒,愣愣地猛一抬頭,徑直大步流星地走遠了……
小地主按照輩分得叫我叔,年紀與我相仿,成了哥們。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那個年代,小地主是村裡唯一一個挨批鬥的,他祖上是方圓幾裡的土財主,有點田地,房子也最氣派,家裡長年僱些長工,我爺爺就給他家放過牛。聽爺爺講,他爺爺對待僱工可好了,飯管夠,錢到年底無論收成都會多給幾個錢,囑咐一定帶回家不準賭博不準逛窯子不準抽大煙,要是有此染,絕不再僱傭。
小地主出生有點生不逢時,好在家底雄厚,有錢讀書,有錢享受,也算過了一段富家子弟的公子哥生活。聽他說他在省城上的學,學的藝術,還會英語,英語跟教會傳教士學的。回鄉後,當了老師,啥都教,還教鋼琴,沒人不知無人不曉小地主是個讀過書的人,是個好人。鄉裡的窮孩子都受過他的接濟和教誨。我也偷著跟他識字、拿起毛筆,家裡的對聯都是我自己寫,那本他臨摹的字帖就是我的字帖。只要他有錢,孩子們就有機會讀書、寫寫畫畫……
都快解放了,他爹手裡還有點大洋,不過問政治也不知時局如何,把錢都買地了,便宜。後來地沒了,地主的帽子一直帶著。小地主哪裡關心這些,他的心裡只有他的心儀,天生他就是個書生、就有藝術範。
地沒了,他和我一樣,除了教書,還必須幹點農活,填飽肚子。他壓根不是那塊料,哪幹過莊稼活,都是我幫他,收點就夠吃,家裡也沒別人,就小地主一人留戀村裡,其他兄弟子妹都在外,有文化的人有遠見,識時務。
突如其來的那場革命,他徹底被打倒了,他老婆瘋了,那真是個美女也是他的學生,郎才女貌,誰能經得起那段歲月的折騰。小地主的也被折磨的沒了脾氣,他無處宣洩,學會了喝悶酒,誰也不理他,我也不敢再多靠近他,他見我也如同陌路人。時代,誰也改不了,如此滑稽……
小地主醉了,只有醉後他才得以天真。他在上墳的紙上寫寫畫畫,他敲著破碗破盤如同彈起他心愛的鋼琴……那晚醉後他沒有再見到他老婆,門沒鎖,她走了,找了好幾天也沒找到,再也沒回來,他任命。
小地主走後,也再也沒回來,他去尋找他的幸福了。時代的悲哀,成了小地主的悲哀!
又一個過往,村子裡的小山頭立了小地主的墳,都是他接濟過的學生們所為。每年也有人去墳前祭奠,我也會到那和他說說話,別再讓他自己獨自喝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