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月:讀中文系的人並不僅只是整日陶醉在詩文的欣賞中而已

2021-02-08 一起悅讀

說到我個人當年考中文系的動機和經過,其實是頗不足為外人道的。

那時候大專聯考制度尚未成立,各校各自招生。每一個考生只能分別投考兩三個大學,而且報名時也只能填寫投考某校的某一系科,換言之,你若分數夠錄取標準,便考上自己所填寫的那一系科,否則便是落第,決無退而求其次的機會。

我初中和高中都就讀於北二女中(即今之中山女中), 高三以後文理分組,我在文組的一班任班長。初夏時,校方為我們辦理集體報名,投考臺大。我負責收集班上同學們的報名表。我清清楚楚記得,我們那一班五十多個同學中,除了有一人填考哲學系而外,包括我自己在內,其餘全部填報外文系。當時我心中頗不樂,不知是生氣大家與我同志趣,還是惱火自己與別人同志趣?於是,我用刀片小心謹慎地刮去了「外」字,改寫為「中」字。後來,臺大發榜,我的名字就出現在中文系的錄取者部分。我另外也考取了師大(當時稱「師範學院」)藝術系,但一個人同時只能讀一所大學,所以我便成為臺大中文系的學生了。

這樣說來,雖然當時每人只許有第一志願,取則取,不取則不取矣,可是對我個人而言,考取中文系,卻頗有些錄取第二志願的滋味,因為我長期計劃要讀外文系,結果卻因一時莫名的反叛心理而入了中文系。

當時確曾有些懊惱。我想像所謂 「中文系」,大概是滿屋子黴味的線裝書,暮氣沉沉的地方,而讀中文系的人,必定是只知搖頭晃腦吟哦四書五經及古詩文,帶點兒寒酸味,而與現實隔離的一群。 

然而,人生有時真是不可思議。我不僅很愉快地修完四年的大學中文系課程,後來又繼續讀了三年中文研究所,畢業後,且留校任教,以迄於今。如果現在有人問我:「你還懊惱讀中文系嗎?」我會十分堅定的回答:「絕沒有後悔!」非但沒有後悔,我實在慶幸自己入了中文系。

因為我越多接觸我們的古典,便越發現其中所蘊藏的豐富的知識和理趣,我的生活因而更形充實,使我感覺生為中國人的幸運和驕傲。中文系既非一個暮氣沉沉的地方,而讀中文系的人也非與現實隔離的一群。 

在我個人涉獵我們的古典文學時,經常發現借文字以溝通古今的一種喜悅。譬如以我們最古老的詩歌總集《詩經》為例吧:它除了給我們以「興觀群怨」的潛移默化的力量與信念外,突破文字語言的障礙與差距之後,我們竟發現在那三百篇之中,活躍著超越時空的人類的感情和思想。我們所看到的不僅只是一堆古樸的詩歌而已,而是人類活生生的喜怒哀樂的紀錄我們看到先祖們如何克勤克儉戰戰兢兢生活,看到他們如何歡慶豐收,悲歌流浪,哀嘆行役,憤怒壓迫,甚至還看到那時候的少男少女匹夫匹婦也同樣為著愛情痴迷焦慮雀躍興奮,這實借研讀古籍而一旦豁然消除「代溝」,感到與古人神交,還有比這更奇妙的經驗嗎? 

又譬如說讀屈原的《離騷》,在那個絢爛象徵性的文字背後,我們認識了一位獨立特行狷狷自守之士,看到他如何徘徊猶豫在正義與邪曲現實與理想的十字街頭,孤寂而果敢地決心取捨。透過婉轉纏綿的辭句,我們為那兀傲而茫茫的心智流浪感覺心酸,卻又肅然起敬於不肯從流時俗的楷模典範。而當我們讀《天問》時,則又驚訝於那裡面所提出的種種疑問,有些竟是二十世紀今日的科學仍無法解答的難題。究竟人類的智慧進步了多少呢? 

以上只是就古老的文學略舉一端而已。我們的祖先遺留下來太多可貴的文學遺產,等待我們去消化享受吸收為我們的精神血肉。鑽研我們的古典文學,使我的生活變得忙碌而充實。這一條路是漫長遙遠的,一個人窮其一生可能也達不到理想的終極,然而,每跨出一步便是一種新鮮的享受與收穫的喜悅。 

相關焦點

  • 林文月:讀中文系的人
    我想像所謂 「中文系」,大概是滿屋子黴味的線裝書,暮氣沉沉的地方,而讀中文系的人,必定是只知搖頭晃腦吟哦四書五經及古詩文,帶點兒寒酸味,而與現實隔離的一群。 然而,人生有時真是不可思議。我不僅很愉快地修完四年的大學中文系課程,後來又繼續讀了三年中文研究所,畢業後,且留校任教,以迄於今。如果現在有人問我:「你還懊惱讀中文系嗎?」我會十分堅定的回答:「絕沒有後悔!」
  • 五「筆」大家--林文月
    在上海日本租界裡的童年生活,給林文月提供了以母語的角度充分感知、學習日語的平臺,也為日後她的日文譯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根據馬關條約,當時的臺灣人也算是日本人。所以,她從小便同日本孩童一起在租界的日本小學上課,一直到小學五年級,她都還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日本人,甚至在聽到宣布日本戰敗時,她還和其他的老師同學們一起流下了悲傷的眼淚。
  • 讀中文系的人,只是看上去很美?
    或許,沒有哪個專業能比「中文系」更輕鬆而尷尬了。學生好像每天都能生活在詩情畫意中,而且,讀小說、詩歌,也並不是一件需要別人教的事情,培養專業作家也並非中文系的目標。但作為一門人文課程,中文系其實有著自己存在的必要與非功利性的教育方式。
  • 林文月:中文像鋼琴,日文像小提琴
    林文月(1933年-),臺灣彰化縣人,作家、學者、翻譯家。曾任臺灣大學中文系講師、副教授、美國華盛頓大學中文系客座教授等。林文月身兼研究者、文學創作者、翻譯者三種身份,並於這三個領域中都交出亮麗的成績單。
  • 林文月的「京都一年」與她的《源氏物語》| 文末福利
    一九六九年春季的某日上午,在臺灣大學任中文系副教授的林文月接到了系主任的電話,系主任說:中文系爭取到日本訪問研究一年的機會;訪問者需具備兩個條件:通曉日語
  • 「人生是一場直覺」 林文月的翻譯人生
    小時候林文月生活在租界,她以為自己是日本人;抗戰結束,她被告知是中國人;到臺灣,她又成了上海人……各種語言的顛來倒去,成了林文月最早的「翻譯經驗」。2012年10月底,林文月第一次來到北京,站在北大的講臺上,下面滿滿一階梯教室大學生。她此次來的目的是主講北京大學中文系的「魯迅人文講座」。這一系列講座成立於北大中文系系慶100周年,用魯迅來命名是為表達對這位曾任教於北大中文系的文學巨擘的敬意,演講嘉賓多為大陸及港澳臺的退休教授。
  • 林文月經典作品推薦,《林文月散文精選集》最受讀者歡迎
    林文月(女,1933年-),臺灣省彰化縣人,作家、學者、翻譯家。曾任臺灣大學中文系講師、副教授、美國華盛頓大學中文系客座教授、史丹福大學客座教授、捷克查爾斯大學客座教授。身兼研究者、文學創作者、翻譯者三種身份,並且於這三個領域中都交出亮麗的成績單。
  • 《源氏物語》譯者林文月:日子是過出來的,要認認真真活到老
    林文月(前排左四)與臺灣大學中文系師生出遊,後排左一為臺靜農,後排左四為莊嚴當年的臺大中文系,老師和學生人數差不多> 明:1950年代中, 您就讀的臺灣大學中文系,那時有不少大陸遷臺的老師和同學。臺大中文系當年號稱「小國寡民」,老師人數跟學生差不多一樣。學生發生了一點什麼事,老師們馬上都會知道,學生的個性、家境、程度,老師們也都很清楚。家境比較不好的學生,老師會留意安排工讀的機會,學生要去哪裡郊遊,也會問問老師去不去。我們師生一起去了好多地方。我那年考進臺大中文系,只有七個人學生,加上大陸來的寄讀生,總共不過十一個。
  • 《平家物語》推薦序 林文月
    當時文學院裡中文系和外文系的風格不同,外文系的創作風氣頗盛,中文系是鼓勵學術研究的。其實,系主任和所有授課的老師都認為鄭清茂是優秀的學生,只是,那年代有時會有一些特別「另類」的事情發生,大家也不會十分放在心上。老師們都知道清茂是好學生,同學們也都知道鄭清茂是好學生。事情過去了,給平靜的校園添增一些變化,反而覺得頗有意思。當年的臺大中文系尚未設置博士學位。
  • 「叫醒中文系的人」
    二 中文系的學生大抵至少有一半都讀過林文月的《讀中文系的人》,我是其一。剛上大學的頭一年,我還留有些中文系學生的模樣,熱衷於逛圖書館,大量借書大量咀嚼文字。 現在想來,我關於《讀中文系的人》的印象,無非是林先生帶有臺灣散文風格的筆觸、努力用功的臺大中文系學生以及有關《源氏物語》的一些片段。和我當時看過的其餘幾百本書一樣,它在我腦海中幾乎消失了,只留下一些用來自我安慰的若有似無的底蘊,或者與之相似的,老師勸我們多讀書時提到的東西。
  • 《源氏物語》豐子愷和林文月誰譯得好?
    後文潔若將豐譯的第一卷整理完畢,請錢稻孫和周作人校讀,兩人各提出了許多意見,錢稻孫意見不得而知,周作人則很顯然認為豐譯不好,他的批語很嚴厲:「發現譯文極不成,喜用俗惡成語,對於平安朝文學的空氣,似全無了解。對於豐子愷氏譯源氏,表示不可信任」、「原譯文只配寫雙珠鳳說書,以譯源氏豈不冤苦」。
  • 孩子多讀、多背經典詩文,有哪些好處?
    莉莉今年讀初一,作文經常被老師當著範文在班級傳閱,每次語文考試,作文幾乎都是滿分,得益於小時候媽媽經常讓她閱讀經典詩文,養成了閱讀經典經文的好習慣,在她小的時候就讀完了《三國演義》、《紅樓夢》《論語》《唐詩三百首》等經曲好書,因此寫作時得心應手、引經據典,是莉莉作文成功的基礎。
  • 不,他只是一個小丑而已
    讓一個垃圾到極點的小丑,去做中文系的教授,真的合適嗎?……這網友沒毛病,只是表達一個很正常很普通的觀點和看法而已。孔慶東馬上發起羊癲瘋辱罵這位網友:「他全家已經被強暴出快感了,所以他就認為那不叫惹。」你不防試一試,在路上與人一言不合,就說這句話,看看人家會不會揍你,躲在北大做鍵盤俠,肆無忌憚的罵人,對你,真是徹底無語了……
  • 王敦:中文系學生熱衷理論,不讀文學作品,怎麼辦
    在多年的從教生涯中,他發現,中文系的學生讀文學作品的越來越少了,很多學生上大學之前是文學青年,但上了中文系,對文學的興趣越來越少,反而很多人都在啃西方理論著作。日前,澎湃新聞記者就此書對王敦進行了專訪,話題從中文系學生為什麼不喜歡讀文學作品開始。
  • 為什麼中文系不培養作家?
    一直到工作以後,從故紙堆裡走出來,進入了真實的社會,隨著對本專業運轉機制了解的加深,這個問題的答案在我腦海中漸漸清晰成型。首先要搞清楚作家這個職業的定位。在我讀高中,也就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末的時候,我觀念中的作家是市場化的作家,也就是靠寫作賺稿費和版稅的作家。這個觀念可能大家現在覺得習以為常,比如說專欄文章作家、網絡小說作家,都是高度市場化的作家。
  • 詩書禮樂育英才,小學教師官首榮詩文及其學生古詩作品欣賞
    官首榮老師和所在的學校、以及當前教育界人士,正在身體力行,從文字、思想、文化習俗等詩、書、禮、樂各個方面推行中國古典文化,官老師用傳統誦讀方式吟誦詩文和學生的表演都讓人耳目一新。文化的傳承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實踐,「無詩無以言」,欣賞一組官首榮老師和學生的詩文作品。
  • 小時候以為自己是日本人—林文月
    這些話語我經常聽到,所以平時總是不置可否笑笑而已,若要解釋起來,實在有些麻煩,勢必要牽涉到我的童年和我的生長背景。然而,前些日子,與一些朋友談及此事,竟覺得有些情緒激動起來,想要溫習一下逝去的童年,同時也藉此給自己一個比較客觀的分析和答案。別人對我產生那種奇怪的印象,其實是有緣由的。我雖然是一個道地道地的臺灣人,卻不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臺灣人。
  • 在新加坡國立大學讀中文系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然而,當你的回答是,「我去新加坡讀中文系」你一定能從他們的眼中看到大大的疑惑。「出國讀中文系?瘋了吧?「「中文系難道不是在中國學最好麼?」「為了混個留學生身份,真的太不擇手段了吧?」「我聽說新加坡人中文說不好,英文也說不好,你去那兒能學到啥?」
  • 香港留學|到香港中文大學當然讀中文系
    香港中文大學中的「中文」二字代表著中國文化,那麼最能深入感受中國文化的一定是中文系了。香港中文大學簡稱「中大」,其校名的由來還要追溯到60年代,當時香港只有港大一所大學,並且以英文為授課語言。面對港英政府對本土教育的打壓,社會人士大聲疾呼,決心將幾所中文書院合併為大學,並以中文授課,於是有了香港中文大學。
  • 羅永浩不是出類拔萃的人,而是理想主義偏執者,只是缺錢而已
    羅永浩原來只是一個高中輟學的偏科生,在他的《我的奮鬥》寫到,「我的英語是零基礎,我從小就是個思想特殊的孩子,老師說紅旗迎風飄揚,但事實我看到的紅旗總是耷拉著的,我並不是個愛認真的孩子,後來才明白這是精神上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