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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時報記者葛愛峰 北京、南昌報導
一家2007年到2014年連續8年銷售收入超百億元的海外建廠企業，曾經是美國金屬協會「世界工具機500強」排名第8、中國工具機行業中排名第一的昔日龍頭企業，作為新中國成立初期全國工具機業十八羅漢之一的大連工具機集團有限公司（下稱「大連工具機」），遭遇突變而走向了破產重整。
截止1月31日破產重整債權申報截止日，與大連工具機相關聯5家企業累計接收來自200餘家債權人申報的債權300多億元，其中或有因擔保債權等重複申報情況，有關方面正在對這些債權工作進行審查認定。
一年前還在投資數十億元在國內布局生產基地、與俄羅斯第一大燃氣儀表製造商聯合在俄建廠的大連工具機，在國際工具機行業遇冷、國內經濟不景氣等背景影響下風光不在，急需資金卻又融資受阻，引發一系列惡性循環的債務危機而滿目瘡痍，在這一輪供給側改革中不得不走向破產重整。
《華夏時報》記者經過深入調查發現，大連工具機不僅僅有普通的債務危機，2016年9月至11月間，大連工具機等通過虛構應收帳款、偽造合同和公章等方式，從信託機構「騙取」資金6億元，或涉嫌經濟犯罪。
虛構應收帳款
一位江西楊姓投資者講述了他的投資過程，2016年9月，中江信託發起名為「中江國際·金鶴189號大連工具機產業投資集合資金信託計劃」（下稱「金鶴189號」）的產品，看到發起單位的確是正規的金融機構，就購買了這款產品並等待收益。
相關信息顯示，「金鶴189號」發行機構為中江國際信託股份有限公司（下稱「中江信託」），發行時間是2016年08月20日，付息方式為半年付息，融資主體是大連工具機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資金用途是補充公司流動性資金，提升公司的可持續經營能力及公司資產流動性。
一般專業投資者在甄別信託產品時，最重要就是要看還款來源、擔保方及風控措施。這款「金鶴189號」還款來源為大連工具機集團的經營業務收入，擔保方高金科技的經營業務收入。風控措施包括管理層控股的投資公司大連高金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下稱「大連高金科技」）提供擔保、大連高金科技實際控制人及其配偶提供連帶責任擔保、其他保證、合約7.59億應收帳款質押及其他財產的抵質押擔保等。
據相關資料顯示，「金鶴189號」信託產品擔保主體大連高金科技發展有限公司屬大連工具機管理層控制的投資公司，旗下分別擁有數控股份、資源集團、中擁集團等子公司。值得注意的是，上市公司的華東數控(*ST東數)號稱「工業4.0第一股」，擔保方高金科技為其第一大股東。
資產總額超230億的全國工具機工具行業排頭兵企業為融資主體，管理層控制、上市公司大股東的高金科技為擔保主體，最重要的還有合約7.59億應收帳款質押，這款募集6億元的信託資金看起來非常「靠譜」。
據中江信託提供給《華夏時報》的相關資料顯示：「金鶴189號」信託計劃分六期發行，向167位社會公眾投資者共計募集信託資金60000萬元，其中第一期信託資金15848萬元、第二期信託資金14522萬元、第三期信託資金12810萬元、第四期信託資金9731萬元、第五期信託資金4149萬元、第六期信託資金2940萬元，並分別於2016年9月6日、9月7日、9月9日、9月23日、10月14日、11月4日共計向大連工具機集團支付信託資金60000萬元。
然而，投資「金鶴189號」信託計劃的眾多投資者們，在很短時間裡，就在網上發現大連工具機出現了公募債違約的情況，接著就是自己到期的信託產品利息也出現無法兌付的問題。
「我們不敢相信，大連工具機會出現違約。」一位投資者表示，當地投資者了解到，中江信託這個項目中還有後手，因為大連工具機申請信託融資時提供了惠州比亞迪電子有限公司（下稱「比亞迪」）所欠其7.59億應收帳款做質押。
令人未料到的是，所謂7.5億元的應收帳款子虛烏有，甚至大連工具機集團提供給中江信託的《債權轉讓通知書》及文件加蓋的惠州比亞迪電子有限公司公章均屬偽造。
2017年4月，比亞迪向審理中江信託訴大連工具機等企業的民事案件的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回函：中江信託向我司出示的《應收債權轉讓及回購合同》中所約定的我公司與大連工具機的債權債務並不真實存在,我公司與大連工具機無任何業務往來；前述合同所附帶之《債權確認函》為虛假文件,《債權確認函》所顯示的我公司公章與授權代理人籤字均為偽造。前述合同、文件在中江信託向我公司出示之前,我公司對所有內容均不知悉。
比亞迪電子表示，截止2017年4月11日,我公司與大連工具機集團有限公司、大連高金科技發展有限公司、大連高金數控集團有限公司、大連高金數控有限公司、大連華根機械有限公司、大連華根精密工具機有限公司等均無業務往來,不存在任何應付帳款。經查詢,我公司與大連工具機營銷有限公司存在採購業務往來。截止2017年4月11日,我公司對大連工具機營銷有限公司的到期應付未付貨款合計人民幣1074240元,其餘往來應付貨款均已結清。
比亞迪所欠大連工具機一百多萬元的貨款，在申請信託時卻戲劇性變成7.59億「應收帳款」。
中江信託相關負責人向《華夏時報》表示，2016年8月，大連工具機主動找到中江信託進行融資，融資中大連工具機提供了其「合法擁有」的對惠州比亞迪電子有限公司的近7.6億元應收債權。
對於應收帳款細節，中江信託相關負責人說：「2016年8月23日，大連工具機相關人員帶著中江信託相關人員到惠州比亞迪電子有限公司對《債權轉讓通知書》回執蓋章，由所謂的惠州比亞迪電子有限公司相關人員進行了籤字和加蓋公章。」
「2016年9月至11月間，大連工具機集團有限公司等通過虛構應收帳款、偽造合同和公章等方式，從我公司騙得資金6億元，我司發現這些犯罪線索後，立即於2017年5月緊急向江西省公安廳報案，江西省公安廳已於2017年9月對大連工具機涉嫌騙取貸款立案偵查。」中江信託一位不願具名的知情人向《華夏時報》記者表示，2017年11-12月間，大連工具機某副總及財務總監已被江西警方控制，而最重要的大連工具機董事長陳永開則不知所蹤。
巨額債務危機
大連工具機債務危機初露端倪是2016年11月21日，大連工具機當時稱因「技術性」原因，「15工具機CP003」於2016年11月22日延遲一天兌付應付本息，評級機構下調公司主體長期信用等級至AA-,評級展望為穩定。2016年12月9日，評級機構將大連工具機主體長期信用等級再次下調至A,並將其列入信用評級觀察名單。
當時，相關研究機構就分析認為，大連工具機雖聲稱違約是技術原因,但即使技術原因真實存在,其能夠最終造成違約卻說明公司很難從別處協調資金完成兌付。
上述出現的首次違約，成為大連工具機資金鍊緊張暴露的開始，其未來現金流緊張造成了此後的更多違約。
2016年12月12日，大連工具機2016年3月16日發行的5億元「16大工具機SCP001」，到期日為2016年12月11日，未在2016年12月12日兌付而已構成實質性違約，評級機構再次下調公司主體長期信用等級至C，並相應調低債項等級。
2017年8月24日，中國銀行間市場交易商協會公布對大連工具機處分信息，給予大連工具機及企業責任人陳永開公開譴責處分，並暫停大連工具機債務融資工具相關業務。
截止2018年2月28日，大連工具機「16大工具機SCPOO1」、「16大工具機SCP002」、「16大機SCP003」、「16大工具機MTNOO1」、「15工具機CP004」、「15工具機PPNOO1 」、「14工具機PPNOO1」和「15工具機MTNOO1」等多隻債券先後構成實質違約。
大連工具機公告稱，公司及下屬子公司由於受國內宏觀經濟環境下行、公司產品結構調整、融資受阻等諸多因素影響，目前資金鍊極度緊張，已經產生銀行欠息和銀行承兌匯票墊款。
據不完全統計，截止目前，大連工具機違約債券合計金額38億元。除了債券違約外，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大連工具機及其子公司在其他金融機構的貸款也出現了大面積逾期，已經產生銀行欠息和銀行承兌匯票墊款。
最新的大連工具機及子公司近期徵信狀況顯示，2017年10月30日，該公司合併口徑累計欠息金額為6.45億元，銀行承兌匯票墊款金額20.71億元，逾期借款金額為53.19億元，上述三項合計金額達到80多億元，佔2015年末經審計淨資產的155.31%。
相關數據顯示，大連工具機已累計欠息2.04億元，其子公司大連工具機（數控）股份有限公司、大連華根機械有限公司分別欠息2.66億元、1.75億元。墊款情況顯示，子公司數控股份產生銀行承兌匯票墊款15.72億元，子公司華根機械產生銀行承兌匯票墊款4.99億元。
巨額的金融機構借款，也讓眾多金融機構「踩雷」。
這些欠息中，金額從數千萬到數百萬不等，最大的興業信託為9141萬元，最小的安圖農商行446萬元，涉及江蘇銀行、長安銀行、安圖農商行、興業信託、平安信託、中江信託、中國銀行、建設銀行、農業銀行、華夏銀行、渤海銀行、平安銀行、廣發銀行、招商銀行、中信銀行、盛京銀行、興業銀行、農商銀行、大連銀行、河北租賃、中航租賃、信達租賃、長城租賃等23家金融機構。
更讓這些金融機構頭疼的則可能是大連工具機已經逾期的53.19億元的借款，其中最大規模的是中國銀行，共計15筆，金額為13.95億元，其他大於上年度淨資產5%的逾期借款分別為興業信託10億元；平安信託8億元；建設銀行9億元；興業銀行3億元；農業銀行3.11億元。
破產重整迷局
大連工具機引發的嚴重債務危機，已令其無法清償到期債務，並且資產不足以清償全部債務或明顯缺乏清償能力，不得不走向了破產重整。
包括「金鶴189號」信託投資者在內的眾多投資者已無法正常收到其投資收益，大連工具機也已觸發多起債券違約事項。大連工具機母公司、「金鶴189號」信託計劃擔保方之一高金科技因涉及多起訴訟，其持有的華東數控16.46%股份被司法輪候凍結。2017年4月24日，應當時還在民事訴訟中的中江信託的申請，江西高院對高金科技持有的華東數控股份也進行了保全。由於第一大股東持有公司的股份因訴前財產保全係數被司法輪候凍結，華東數控曾收到深交所關注函。
2017年11月，大連市中級人民法院裁定大連工具機集團及其關聯5家企業正式進入重整程序，並指定了重整管理人。
「中江信託2017年5月份報案，公安機關在9月份已經對大連工具機涉嫌犯罪立案偵查，並在11-12月份間，大連工具機相關犯罪嫌疑人被江西警方控制的情況下，大連中院公告大連工具機破產重整；而在此期間，大連工具機重整管理人等相關負責人曾到江西南昌與中江信託進行接觸，希望刑事案的辦理不要影響大連工具機重整。」中江信託明確表示，中江信託受眾多社會投資者之託，是大連工具機涉嫌刑事犯罪的受害人，按照先刑後民的原則，中江信託會代表廣大投資者，堅定要求儘快查清案件，追回被大連工具機騙取的財產，維護投資者利益。
中江信託相關負責人進一步表示，大連工具機通過犯罪行為非法佔有的被害人財產，不是大連工具機的財產，而屬於受害人所有。在刑事案件終結、涉嫌犯罪所得的一切財物追繳或者退賠前，應當中止重整程序。
本報記者就大連工具機重整相關問題聯繫大連市經濟和信息化委員會副主任於德虎、大連市機械行業協會會長劉江軍，均未得到正面回應。
被司法輪候凍結的華東數控股份，在大連工具機重整過程中，也出現了一些令人困惑的變化。進入重整程序後，為大連工具機提供擔保，同時也是被申請重整的大連高金科技所持的被多輪凍結華東數控股份又被強制拍賣，重整困局更顯撲所迷離。
2017 年12月28日，大連工具機《關於母公司持有的上市公司股票被拍賣的公告》顯示：2017年12月19日，買受人威海威高國際醫療投資控股有限公司以2.83億元最高價競得大連工具機母公司高金科技持有的威海華東數控股份有限公司股票49，376，000股，威海經開區法院裁定高金科技持有的華東數控股票49，376，000股所有權歸買受人威高國際所有，威高國際可持《執行裁定書》到登記機構辦理相關產權過戶登記手續。
*ST東數傳出前大股東大連高金股權拍賣消息後，該公司股價從最低時的不到5元錢，連續取得5個一字漲停板，停牌前的12月18日再度漲停，一個月後的2018年1月19日，該公司股價最高達到11.33元。但已經拍賣出的股權，或已與大連工具機及母公司高金科技無關。
2018年1月19日，中江信託給大連市中級人民法院、大連工具機集團有限公司等企業重整管理人的《關於要求大連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大連工具機等企業重整案件停止審理且要求大連工具機集團有限公司等企業退回犯罪財產的函》認為，在大連工具機涉嫌經濟犯罪、公安機關已立案偵查的情況下，2017年11月10日，大連市中級人民法院受理了大連工具機等企業重整案件，並通知中江信託申報債權。中江信託在聲明大連工具機涉嫌犯罪已被公安機關立案偵查，保留一切刑事、民事權利等合法權利的情況下，向管理人申報涉案件材料，並不意味中江信託放棄任何合法權利。大連工具機集團有限公司通過詐騙方式從中江信託取得的資金並非大連工具機等公司財產，系中江信託作為刑事受害人所有的財產，要求犯罪嫌疑人立即退還從中江信託騙取的財產。
「在刑事案件正在偵辦、查清事實、追繳犯罪財產之前，大連工具機卻進入了重整程序，其重整財產範圍、屬性將無法明確，這會直接影響其重整效力和責任承擔；實施重整程序，勢必會直接幹擾刑事案件的偵查和贓款的追回，將直接侵害刑事經濟犯罪受害人的財產所有權，嚴重損害我司信託計劃廣大社會投資者的財產權利，引發社會不穩定因素。」中江信託相關負責人認為，大連工具機等企業的重整案件，依法不應受理；已經受理的應當駁回；至少該案件重整程序應當中止，並要求大連工具機及重整管理人立即退還從中江信託獲取的犯罪財產。
大連工具機最新公告顯示，截至2018年2月28日，共有111家債權人向管理人申報債權，申報債權總金額約為225億元。
責任編輯：孟俊蓮 主編：冉學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