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代文人中,晏殊的人生、亦或說是他的仕途,要比一般的文人士大夫幸運很多,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晏殊仕途沒有經歷過太大的波瀾,而且他14歲就進入了士大夫這一階層,他的仕宦生涯將近五十年。多少書生學子們寒窗苦讀,熬白了頭髮,甚至有的學子終其一生的努力,也拿不到科舉入仕的入場券。單從這一點上來說,晏殊確實是幸運的。
晏殊自小聰明,7歲就能寫文章,被目為神童。他13歲那年,當時的工部侍郎李虛已非常欣賞晏殊的才華,將自己的女兒許給他為妻。第二年,14歲的晏殊由工部尚書張知白舉薦,得以目睹天顏,由宋真宗親自面試。就此,晏殊得以步入青雲。
晏殊的成長經歷
晏殊出生在大宋撫州臨川,也就是江西進賢縣文港鎮,其實晏殊並不是出生在一個高官厚祿的士大夫家庭,他的父親晏固只是縣城裡的一名小吏。
雖然父親是一名小吏,但是他讀過很多書,對子女的教育很重視,晏家是一個典型的書香門第。
晏殊小時候就很聰明,在家庭環境的薰陶下,晏殊很早就開始接觸文字,童年的晏殊浸染在濃厚的文化氛圍中,所以他對文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7歲的時候,晏殊就開始嘗試寫作,寫出的文章得到了父親的認可,這樣晏殊的名聲就傳出去了。很多人都慕名前來看晏殊的文章,他們還給晏殊送上一個「神童」的外號,這是當時文化圈對晏殊寫作能力的認可。
在學習和成長的道路上,晏殊很勤奮,這得益於家庭良好的學習環境和父親的諄諄教誨。
晏殊的成功,當然有別人從中相助的因素,但也是自身才華的外在表現,也算是一種機緣巧合吧,但歸根結底靠的還是自己的實力。
如果他只是一個平庸的孩童,李虛已又怎麼會看得上家世寒微的他?就算推舉到皇帝駕前,當時一起接受皇帝面試的也不僅僅是晏殊這一個「神童」,他又怎麼能脫穎而出,深受皇帝的垂青呢?
14歲的晏殊,面對皇帝,表現得超乎尋常的沉穩老練,他和幾千名進士一起參加「殿試」,面對由皇帝親自監考的大場面,面對年齡比他大、閱歷比他豐富的其他考生,晏殊表現的從容自若,絲毫沒有怯場。
《宋史》記載:「殊(晏殊)神氣不懾,援筆立成」。宋真宗大喜之下,賜晏殊「同進士出身」。這一個殊榮和其他科舉進士一樣,所以晏殊擁有了一張含金量很高的仕途入場券。
進入仕途的晏殊,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個臺階,他的舉手投足間都顯示出智慧和眼界,這也是他在仕途上成功的關鍵。
如果還有一點,就是晏殊自身的性格。他少年老成,深諳仕途之道,所以皇帝很放心地讓他陪太子(即後來的宋仁宗)讀書。然而,走到這一步,並非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當時在東官陪太子讀書的並非晏殊一人,還有一個來自福建的神童蔡伯。太子年幼頑皮,晏殊每每苦口婆心地規勸,而蔡伯俙卻擅長獻媚,事事附和太子。宮裡的門檻很高,太子年幼個矮,邁起來非常費力,蔡伯就主動趴在地上,用後背給他墊腳。
又有一次,宋真宗查考太子的文章,太子要晏殊代做,晏殊推辭不允,蔡伯卻搶著替太子代寫文章。
後來太子繼位,就是宋仁宗。仁宗皇帝對晏殊倍加重用, 卻打發蔡伯俙去當地方官。蔡伯俙不服,詰問仁宗,仁宗道:「當時朕年幼,不分良莠,現在覺得治國一定要用正直可靠的人。」蔡伯俙聽了,羞慚滿面,無言以對。
從這一件事情上也可見,晏殊能一直仕途得意,也絕非偶然,他不諂不佞,忠實可靠,這是他最出色的個人品質,也正好迎合了當時的社會氛圍。
所以無論是宋真宗還是宋仁宗,都很喜歡和信任他。
宋真宗對晏殊十分看重,有時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情,就寫一個小紙條派人送給晏殊進行諮詢,晏殊每次回復時,都把宋真宗原稿和答奏的紙張粘在一起,以示絕無外洩遺漏之虞。這樣的謹慎幹練,皇帝豈有不喜歡的道理?
生活與工作中的晏殊
晏殊一生,沒有太大的波折,其間雖然也有過幾次貶謫,但都不是那種「傷筋動骨」的大挫折。晏殊歷任朝中要員,就算到地方上去做官,也是靠近都城的大郡,沒有遠離過京師。
有一次,晏殊被外派到陳留去當官,送行的酒席上,歌女演唱的歌詞中有「千裡傷行客」一句,晏殊聽後勃然大怒,憤然呵斥道:「我平生做官,沒有遠離過京師五百裡以外的地方,什麼『千裡傷行客』,說誰是『千裡傷行客』啊?」
所以,晏殊的詩詞之中,少有浮沉難定、世路艱難的滄桑,罕見關河冷落、鄉關何處的悽涼。晏殊喜歡宴飲,每有客人來,熱情好客的晏殊總是盛情招待客人,歌舞宴席成了最具娛樂與休閒的生活方式,他也總是第一個進入到筵席歌舞的節奏中去。
南宋詞人葉夢得在《避暑錄話》中記載,晏殊「惟喜賓客,未嘗一日不飲宴,每有嘉客必留,留亦必以歌樂相佐」。
筵席上推杯換盞、高談闊論之際,晏殊家的歌女就出來唱詞演唱了。而等歌女們一曲唱罷,也就輪到了晏殊表演的時刻了,他讓人取來紙筆填詞。
正如他所說「一曲新詞酒一杯」,等新詞填好,然後交給歌女,讓她們按譜演唱,所以晏殊的詞大部分都是在酒宴間的遣興娛樂之作。
晏殊是位溫和嫻雅的文士,徘徊踟躕於小園香徑之中,感嘆於「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傷春惜春的情境而慨嘆。
但晏殊的性格與《珠玉詞》的風格卻又有所不同。晏殊的脾氣其實並不好。前面說過的一個歌女因為隨口一句「千裡傷行客」,就讓他大發雷霆。而且晏殊被罷去宰相的職位,就是因為亂發脾氣惹的禍。
有一次他跟隨宋仁宗去「玉清昭應宮」時,晏殊突然發現自己的笏板居然沒有帶,如此重要的典儀上,沒有笏板怎麼行?
晏殊急得頭上直冒汗,當那個丟三落四的僕人氣喘籲籲地送來笏板時,晏殊掄起笏板就是一個嘴巴,打得那個僕人牙都掉了幾顆。就因為這事,馬上有大臣彈劾晏殊,罷了他的宰相之職。
晏殊雖是宰相,但打了身份比他低的僕人,竟然也獲罪削職。其實並非如此,大臣是這樣告狀的:「殊身任輔弼,百僚所法,而忿躁亡大臣體……先朝陳恕於中書榜人,即時罷黜。請正典刑,以允公議。」
彈劾晏殊的這段話大意是說,晏殊乃朝廷重臣、百官的榜樣,這樣暴躁是有失體統的事情。前朝(宋太宗時)有個叫陳恕的大臣,在辦公場所用棍子打下人,當場革職,所以對晏殊也要治罪,以免大家議論,心中不平。
原來晏殊被免去宰相是出於維護朝廷的禮儀的需要,晏殊要是在自己家裡,就算把僕人懲戒沒有什麼事,或者不是晏殊自己動手,讓別人懲戒也沒事。晏殊就因為這件事,被罷去了宰相,去了應天府(現在的河南商丘)上任。
不過,晏殊這次貶謫,為時不長,不久又回到京師,重新擔任宰相。晚年的晏殊,雖不再擔任宰相,但皇帝特意照顧,仍賜其宰相待遇隨從、儀仗的排場上也一如既往。
晏殊最後病死於京城。晏殊病重期間,宋仁宗打算親自前去看望,但晏殊多年為相,熟知內情,知道皇帝看望病危大臣時,往往隨駕攜帶紙錢等祭品。
因為多數情況下,不是病情特別嚴重,哪裡能隨便驚動皇帝?皇帝來探望時,病重大臣往往就咽氣了。皇帝日理萬機,哪有閒工夫再重新準備祭品來吊一次喪?所以就形成了這個慣例。晏殊覺得這事很晦氣,所以就謝絕了皇帝的探望。然而,65歲的晏殊還是沒有再從床上下來,就此然長逝。
晏殊多年身居要位,門生遍布朝堂,儘是北宋的棟梁之才、股肱之臣,其中有著名的「一韓一範」,「範」指的就是範仲淹,範仲淹是百代名臣,「韓」指的就是韓琦,韓琦是三朝宰相。
此外, 還有歐陽修、宋祁、富弼、王安石等,都出自其門下。也難怪晏殊的第七子晏幾道才有資格驕傲地說:「今政事堂中半吾家舊客。」
晏殊生前富貴、死後哀榮。宋仁宗親自祭奠,諡其號為「元獻」。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
晏殊的詞集名為《珠玉詞》,《珠玉詞》詞風溫潤嫻雅,字字珠璣。
北宋文人吳處厚著有《青箱雜記》一書,書中多記載五代至宋初文化界的人文故事,朝野雜事、詩話及掌故,《青箱雜記》中對晏殊曾有一段這樣的文字描寫:
晏元獻公雖起田裡,而文章富貴,出於天然。嘗覽李慶孫《富貴曲》云:「軸裝曲譜金書字,樹記花名玉篆牌。」公曰:「此乃乞兒相,未嘗諳富貴者。」故公每吟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繡,而唯說其氣象。若「樓臺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梨花院落溶溶月,楊柳池塘淡淡風」。之類是也。故公自以此句語人曰:「窮兒家有這景致也無?」
從同時代文人對晏殊的記載中可以知道,晏殊的詞是有另一種富貴優遊的境界的。所以,如果想品味富貴嫻雅的格調,領略最純粹的文人士大夫氣質,晏殊的詞是不二之選。
晏殊的詞具有端莊、矜持、清雅的風格。其實從源流上來說,晏殊的詞還是屬於《花間》一脈,並沒有脫離五代至宋初花間詞的意象。
但不用說比柳永,就算和花間詞的代表人物溫庭筠、馮延巳等人的詞相比,晏殊的詞作格調也是超出花間詞人的。
晏殊的詞中,描摹女子情態的並不很多,他雖然也有「人別後,月圓時,信遲遲。心心念念,說盡無憑,只是相思」,這樣讀來讓人感到情思婉轉的句子,但都寫得十分純淨。
而且,晏殊的詞作體裁範圍不僅僅局限於閨情詞中。「小園香徑獨徘徊」的清幽嫻雅,「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淡淡感傷,才是晏殊歌詞的主旋律。
晏殊的詞,字字婉麗優雅,確實是如珠似玉。不說「無可奈何花落去」、「落花風雨又傷春」這一類最家喻戶曉的好詞,就是「窗間斜月兩眉愁,簾外落花雙淚」、「海棠開後曉寒輕,柳絮飛時春睡重」之類的句子,也足夠人們在閱讀時,發出由衷的讚嘆了。
晏殊的詞,美麗優雅,伴著一絲淡淡的憂傷。「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氣度,在晏殊詞中體現得最為完滿。晏殊詞中的憂傷,就像一位非常高貴有涵養的女子,遇到悲傷的事情時並不嚎叫哭罵,她只是眉間蹙,珠淚盈盈,此情此態,最令人感到愜意而舒適。
晏殊一生衣食無憂、官高權重,應該說沒有多少別的煩惱。然而「公道世間唯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晏殊也留不住這似水的流年,他的美好時光、流金歲月在一天天無情地消逝。
因此,晏殊在歌詞裡一次又一次地流露出傷感的情愫,如《清平樂》中的「春花秋草,只是催人老」,《破陣子》中的「可奈光陰似水聲,迢迢去未停」,採桑子中的「時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他也藉助歌詞,一次次的沉思默想,一次次的感悟,進而更透徹地去理解日常化中的人生。
晏殊詞中,類似這樣的糾結縈繞其中,千絲百纏。有限的年歲,消磨於無限的光陰中,不可挽留,這是人世間無法破解的最大難題。
一直到今天,雖然時光流轉了千年,人們在衣食住行各方面有著前人難以想像的快捷與便利,但每逢「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的時節,每遇「餘花落盡青苔院」的光景,我們也會有像晏殊一樣的感慨,一樣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