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心理治療的目的是幫人撫平創傷,助人心靈成長;而禪也是如此,意義在於「療心」。那麼,禪與心理治療到底有何異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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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人本主義心理學大師弗洛姆曾經談過禪宗與精神分析的關係,他是這樣說的:
精神分析與禪宗都探討人的本性以及導致人轉變的實踐,它們兩者的差異卻似乎大於其相似之處。精神分析是一種科學的方法,從根本上說沒有宗教的性質。禪卻是達到『悟』的一種理論與方法,是一種在西方也會被稱為宗教或神秘的體驗。精神分析是一種對精神疾病的治療方法,而禪則是一種精神拯救的方法。
表面上看,這一段話在說禪宗與精神分析的差異。其實,這只是弗洛姆欲揚先抑的一種寫法。在後文的論述中,弗洛姆論述了禪宗與精神分析特別是「人本主義的精神分析」的諸多相同點。
暫且不談「人本主義的精神分析」,就說弗洛伊德經典的精神分析治療體系,弗洛姆說:
與大多數人所認為的完全相反,弗洛伊德自己的體系已經超越了「疾病」與「治療」的概念,它關心的是人的「拯救」而不僅僅是精神病患者的治療……在這個治療精神病的醫學治療概念背後,是一種完全不同的興趣,這種興趣是弗洛伊德很少表達,也許甚至是他自己也很少意識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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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有一句話或許最好地表明了經典精神分析學的宗旨,即「哪裡有本我,哪裡就有自我」。他曾經指出:「其(精神分析)目的在於加強自我,使其日益從超我中獨立出來,擴充其視野,以便從本我中奪取更多的地盤。哪裡有本我,哪裡就有自我。這是一項填海式的文化工程。」弗洛伊德認為精神分析治療在於「把人從神經症的症狀、抑制以及變態性格中解放出來」,但他同樣看到,精神分析師的作用超越了治病的醫生,有時候他是患者的榜樣,有時候他是患者的教師。分析師和患者的關係乃是建立在對真理的熱愛之上。
弗洛姆指出弗洛伊德經典精神分析概念中還有一些其他超越疾病與治療概念的因素,例如:
1、知識導致改變
弗洛伊德認為在認識自己這個行為中,我們也就改變了自己。這裡就具有中國禪宗「直指本心」的意味。
2、對無意識的重視
這一觀點超越了西方的理性思維,自由聯想方法的使用,亦是別出心裁,感覺與禪宗的參話頭和公案有一拼。
3、對人的終極關懷
弗洛伊德認為「照看一百隻羊,不如尋找一隻迷途的羔羊」,他願意花費數年的時間為同一個人做心理分析。這已經超越了功利的價值觀,有點像禪家所言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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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注意的是,弗洛伊德完全是西方文化的產兒,他對人的描繪基本上是其所處時代的圖像。弗洛姆是這樣說的:「以上所述並不是說弗洛伊德已自覺地接近東方思想,尤其是禪宗思想。前面提及的許多因素,在弗洛伊德心中,與其說是有意識的,倒不如說是無意識的。」
在弗洛伊德看來,人受其力比多驅使,想方設法消除緊張;理智與情感相分裂,人是智性自我;友愛不切實際,神秘體驗也是不靠譜的。然而,隨著時代的發展,患者所遇問題之演化,弗洛伊德思想中的星星之火終得以燎原。20世紀初,患者去找精神分析師是為了看「病」,消除某種特定症狀,他們的目標是——「沒有蛀牙」之類。半個世紀過去乃至現在,人們去看心理醫生卻是因為「心有不安」(即抑鬱、焦慮、強迫、噩夢、人際關係之類),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患了什麼病,他們感到生活無趣、工作乏味、婚姻不幸福、同事關係處不好,等等。他們患上了新的「時代病」——與自我、同胞、環境的疏離。
弗洛姆說道:「對於這些患時代病的人,精神分析能夠給予什麼幫助呢?……這個幫助是——而且必須是——不同於以往那種排除症狀、使患者重新發揮社會功能的治療。對於那些在異化中受苦(疏離)的人,治療並不在於使他免除疾病,而在於使他獲得幸福安寧(well-being)。」那麼,這個幸福安寧意味著什麼呢?弗洛姆說道:
幸福安寧意味著在情感上與人和自然完全交融,克服分裂感和異化感,達到萬物一體的體驗;與此同時又體驗到我自己是一個獨立自在的實體,是一個不可分離的個體。幸福安寧意味著人完全地誕生,成為他潛在的樣子;意味著充分的歡樂和悲哀,完全的覺醒……
弗洛姆認為,任何對幸福安寧的嘗試性回答,必須超越弗洛伊德的參照體系,走向對人類存在的基本概念的討論,這一基本概念是人本主義精神分析的基礎。就弗洛伊德體系來說,其主要目的是使無意識意識化,用自我佔領本我。然而,弗洛伊德想要恢復的無意識一般只限於人格中很小的一部分,即那些在童年經驗中被壓抑的本能衝動。而且,對於多數精神分析師來說,這些無意識的發掘是為了治療疾病,那些與症狀無關的無意識,則很少受到關注。
不過,隨著精神分析學的發展,無意識的領域得到了極大的擴充,在這一方面榮格做了傑出的工作。作為人本主義精神分析的目標,自然也不是疾病的消除,而是幸福安寧的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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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義心理學之父羅洛•梅在《自由與命運》也表達了類似的意思,他說:
心理治療的目的不是在傳統意義上「治癒」患者,而是幫助他們知覺到他們所做的事情,使他們走出受害者的角色。其目的是幫助受困擾的人了解到,只要現實可行,他可以自由地選擇他自己的生活方式;即使不可避免,他也可以自由地接受他的生活情境。
這樣的闡述與禪的目標又何其相似!日本的禪學大師鈴木大拙曾經提出:
禪在其本質上是了解人的存在之本性的藝術,它指出從束縛到自由的道路……我們可以說,禪徹底而自然地解放了貯藏在我們每個人內部的一切能力,這些能力在一般的環境中是被束縛被扭曲的,以至於它們找不到任何適當的途徑來活動。……因此,禪的目標就是要拯救我們,使我們免於瘋狂或殘廢。這就是我所說的自由,它使我們心中固有的一切創造性和仁慈的衝動得以任意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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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理前人所做工作的基礎上,我在「禪療四部曲」(分別為《過禪意人生》《做自己的旁觀者》《喚醒自愈力》《與自己和解》)中系統的論述和比較了禪與心理治療的異同,詳細論述了禪定、禪學智慧與心理治療方法中的精神分析、認知治療、行為治療、森田療法、存在主義治療等主流方法的關係,結論是:
1、禪與世界各大主流心理治療方法之間存在很大程度的互通和兼容,這就是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禪療」的意義所在;
2、「禪療」可以運用於抑鬱、焦慮、強迫、失眠等心理障礙甚至精神疾病的療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