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體》 徐悲鴻 1924年 《伯陽(生三月)》 徐悲鴻 1928年 《大涼山山民》 趙建成 2019年 《側面》 林崗 1956年 ◎王建南
1885年,16歲的廣東鶴山少年李玉田隨叔父到了美國舊金山,邊打工邊自學繪畫。兩年後,他輾轉來到英屬加拿大,進入阿靈頓美術學院開始正規的藝術課程學習。這位李玉田後來結識了孫中山,並傾囊資助其革命事業。他以「鐵夫」自勉,遂改名李鐵夫。當年的李鐵夫怎麼也沒有料到,自己會成了近現代史上中國人赴國外學習西畫的第一人。
到了20世紀初,陸續有李超士、陳抱一、林風眠、徐悲鴻、林文錚、潘玉良、常玉、劉開渠、陳澄波、王悅之、龐薰琹、常書鴻等一大批人出國學習西方藝術,後繼者絡繹不絕。中國國家博物館此次「中國素描(第一回)」展,匯集了120餘位近現代藝術家創作的280餘件素描作品,藉此回望中國人探索西方繪畫的130餘年曆程。
首倡寫實徐悲鴻
展廳中的核心人物無疑是徐悲鴻。步入展廳,迎面見到的五幅素描,便是他的精彩之作。繪於1924年的《男人體》,是徐悲鴻跟隨法國學院派畫家達仰習畫時的佳作。青年男子抱膝坐在模特臺上,一臉寧靜。從頭到左腳尖,一條流暢的斜線,從左上方至右下方,概括出這個年輕人的身體走向。雙臂與抱起的右腿形成了畫面的最大張力。從右腿根部至右腳大拇指趾尖,這一條繃緊的外輪廓線在素描中被稱為「動作線條」,是整個作品的主旨。後背、臀部和左腿內側形成的最暗部,與額頭、鼻尖、雙臂上側、左腿上側及腳面的亮部,構成了鮮明的明暗對比。中間地帶的光影過渡十分自然。畫家以簡練的筆法,不僅交出了一件出色的習作 ,也折射出自己在異國他鄉學畫時的沉靜心態。
1927年,徐悲鴻正式結束留學生涯回到上海,年底長子徐伯陽出生。滿懷慈愛的徐悲鴻為兒子繪製了出生三個月的樣子。畫家有意淡寫嬰兒的身著衣飾,將筆墨集中於雙手和頭部,飽滿的前額,圓潤的臉頰,襯託著那一雙明亮烏黑的眸子,照亮了一位已然三十而立的父親無法掩飾的喜悅心境。
徐悲鴻這五件作品,從《男人體》《老人像(泰戈爾)》《兒童像(伯陽)》《女人坐像》到《南京臺城河邊風景》,無不彰顯出經典西方素描對於不同類型形象描繪的精準要求。
徐悲鴻1919年赴法國留學之前已很有名氣,旅歐八年,他學成歸國不久,便成為藝術界的重要領袖。當時的徐悲鴻有感於中國時政之艱難,意識到時代迫切召喚具有宏大敘事性的美術作品出現。於是,他致力於把法國學院派繪畫的一整套方法引入中國美術教育界,以回應時代的需求。徐悲鴻堅定地認為,西方寫實繪畫體系可以改變傳統文人畫以及因循守舊的繪畫狀況,為中國畫壇注入活力,這成為他在中國20世紀藝術革命過程中的重大使命。此後,大量具有嚴謹態度的藝術家在他的教育和思想影響與感召下開展各種美術活動及創作,構成了20世紀中國藝術史的重要部分。
徐悲鴻擁有眾多出色的學生,如呂斯百、吳作人、張安治、呂霞光、孫多慈、顧瞭然、文金揚、艾中信、孫宗慰、馮法祀等。他們構成了新中國成立前後各大美術學院油畫教學的骨幹力量,由此再培養出後來的繼承者,如靳尚誼、楊飛雲、羅中立、劉小東、於小冬、龐茂琨等人。
調和東西林風眠
由於早期作品沒有保存下來,此次展上不見大名鼎鼎的林風眠任何素描作品的蹤影。我們不得不為他補上一筆,因為他是20世紀中國藝術史上不可或缺的藝術家。1919年,林風眠與林文錚等百餘人在蔡元培的安排下乘船奔向巴黎。1921年進入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校的林風眠大量閱讀西方名著,對浪漫主義與象徵主義產生了濃厚興趣。
1926年,林風眠歸國,隨即赴北平擔任美術專門學校校長一職。他進行了多方的改造,增設了雕塑系,聘請齊白石來校任課。10月,他發表了《東西藝術之前途》,認真分析了「藝術是如何構成的」這一命題。他認為中國藝術家應該將西方的理性與客觀態度同中國傳統的想像和主觀精神結合起來。
1928年,林風眠提出其學術目標:「調和中西藝術,創造時代藝術。」林風眠與同樣留法歸來的林文錚、吳大羽等人為此後的國立杭州藝專培養了大批的藝術人才。其中的佼佼者有趙無極、朱德群、吳冠中等人,由此才有後來的杜大愷、劉巨德等人。
在對撞中前進的中國畫壇
在20世紀30年代初,以徐悲鴻和林風眠為代表的一大批留學歸國藝術家漸漸形成了寫實主義與現代主義兩股力量。在相互的較量之中,於1912年籌建了「上海圖畫美術院」的劉海粟也加入其中。在他的兩次歐陸之行中接觸了大量的現代派繪畫,與徐悲鴻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儘管劉海粟一直使用傳統的作畫工具進行著水墨實驗,但他對西方早期現代主義懷有濃厚興趣,並不失時機地做出富於個性的介紹。
在徐悲鴻主張寫實繪畫和打造堅實的素描基礎時,劉海粟強調藝術表現的自由以及詩意的特徵;當徐悲鴻用寫實的方法去改造國畫筆墨時,劉海粟一次又一次地帶領學生到野外寫生,讓學生們自由地選擇適合自己的繪畫路徑。
比徐悲鴻晚四年考入巴黎高等美術學校的安徽女子潘玉良,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並獲得赴義大利羅馬學習繪畫的機會。1926年她受劉海粟邀請回國到上海美專任教。此時的潘玉良已從當初的寫實主義訓練中擺脫出來,她對印象主義的技法和呈現效果顯現出特別的敏感,進而轉向對「野獸派」表現方法的認同。她理解了自由使用色彩的美學趣味,以放鬆的筆觸和強烈的色彩表達創作者的自主性。
而在1925年8月赴巴黎學習的龐薰琹偏重於法國現代裝飾風格。他在1931年回國後,與陳澄波、周多、曾志良、倪貽德發起成立了「決瀾社」。這些藝術家認為寫實主義的方法已成為過去,表現主義和野獸主義的藝術傾向才應是他們的追求。這樣的藝術組織無形中又成為徐悲鴻以寫實主義改造中國藝術運動的對抗力量。
除了繪畫,寫實主義藝術觀念同樣在20世紀30年代雕塑藝術家的作品中逐漸體現出來。留歐的劉開渠、滑田友、王子云、王臨乙、張充仁等人,與留日的江小鶼、陳孝崗、鄭可、吳法鼎等人,在歸國後,通過各種教育方式傳遞了西方雕塑的基本技法和思想,而畫素描稿往往成為創作一件雕塑作品的必備起始工作。
回望西方素描在中國走過的百年曆程,眼前不由得浮現出那位最早出國學習西畫者的身影。63歲的李鐵夫於1932年回到祖國。這位傾囊資助過辛亥革命的老藝術家仍懷有雄心勃勃的計劃,希望以宏大的藝術創作幫助羸弱的國家,卻處處碰壁,他只得蟄居香港,直到1950年,華南文聯終於把81歲高齡的李鐵夫接回了廣州居住,兩年後這位老人安靜離世。李鐵夫先生的幾件早期作品,樸樸素素,平平常常,靜靜地被安置在本展起首的位置,然而,這似乎又代表著對中國素描一種意味深長的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