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分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層。「信」也可以分出五個層次,即相信、信任、信賴、信念、信仰。
第一個層次是「相信」。
這體現在一些家長裡短、雞毛蒜皮、無關人品社稷的小事上。
比如我小時候在勝利油田生活,小夥伴們經常在一起互相吹牛。
甲小孩說:「我家準備買電視機了。」
乙、丙、丁小孩說:「不信,你家沒錢。」
甲小孩:「我爸爸說的。」
乙丙丁:「你爸說的也不信。你家是單職工,買不起。誰誰他爸媽雙職工都買不起。」
於是甲就開始賭咒。先是說出油田會戰指揮部某指揮、外號叫某某大炮的一個大領導的名字來,說向他保證,我家要買電視機了。大家哄堂大笑。某某大炮不好使。
甲一跺腳,向當時一位留著平頭的面容和善、富態可掬的國家領導人保證,大家仍然一笑。
這下甲真有點急了:「我向周總理保證!」眾夥伴肅然。
「我向毛主席保證!」
「信了!信了……」
這是我人生中對「相信」的最初感性認識。好像這個「相信」本身也是分層的。那就還是主席說得對,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自然也有高中低。
第二個層次是「信任」。
就是不管你說什麼、做什麼,都相信你是對的、是有道理的、是出於善意的、最起碼是為我或是我們這一夥好的,然後在這個「相信」的基礎上,信而任之。這個「任」,其實除了任用之外,還有放任的意味。當然反之就是疑忌、設防。
東晉時王敦之亂平定後,明帝司馬紹雖然很清楚在奠定東晉政權中立下不二功勞的兩朝重臣王導是及時與王敦劃清了界限的,而且在江左又是當之無愧的人望。《世說新語》中的王丞相嘛。但一想到他們畢竟是堂兄弟,一筆寫不出兩個王來,心裡總不是那麼得勁兒,便對王導外崇內抑,實際轉而倚重自己的內兄庾亮。
有一回出了笑話。司馬紹給庾亮寫一封密信,一不小心在信封上誤寫作王導。王導不知,拆信一看,信中赫然有「勿使王導知道」等字樣,異常尷尬,趕緊封好退回,並向司馬紹解釋自己沒有讀過此信。
這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越抹越黑!弄得司馬紹很難堪,好長時間都不好意思見到王導。這個偶然的疏忽,透露出司馬紹對庾亮的信任,以及對王導的疑忌,也就是不信任、開始設防。
比信任還要高一層的是信賴。信任的主動權還在自己手裡,但信賴,就是把權力、責任甚至身家都託付給人家了。比如託孤,就是一種信賴。歷史上這種信賴經常會陷入被動,會有後遺症。
再高就是信念。
這就不是卿卿我我唧唧歪歪、哥們弟兄你好我好,你說句話蹦個木哏兒再不靠譜我也信、我交待個事兒再不著調你也當真去辦那麼簡單了。
就拿愛情、婚姻和家庭來說吧,什麼叫信念,漢代樂府民歌《上邪》那就叫信念: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倆人兒能好成這樣子,敢說出這樣的話,能做出這樣的事,這才叫對愛情的信念。
反過來,像李益《江南曲》那種類型:
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
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
唐朝嘛,大有胡氣,開放得很,女人兇得緊。明確宣示要劈腿,而且公示原因,原因總結得還很深刻,就是對沒正事的商人失去信任、對婚姻家庭失去信念,關鍵是想好了下家。說明想好這事兒不是一天兩天了,理論上有依據,就等一合適機會了。
這兩首詩看上去是說愛情、婚姻、家庭,其實你把它想像成對一個團隊、對一個單位系統、甚至對一個社會的信念,不也是一樣的道理嗎?
有這樣一種撞了南牆也不回頭、見了黃河也不死心的精氣神兒,一個團隊、一個社會,還有什麼力量能阻擋住他的腳步?反之,信念垮塌,三心二意,心猿意馬,離系統崩潰就不遠了。
當然,信仰,在我們漢語言體系中,是對「信」的終極層次的意思表記,想來是不會有反對意見的吧。這個詞本身就帶有宗教色彩。
以上對「信」的五分法,不知有無道理呢?
(作者:錢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