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於此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來,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只恐學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種光景玩弄,不實落用功,負此知耳。」
這是「致良知」誕生後王陽明說的一番肺腑之言。
王陽明活了57歲,龍場悟道那年他37歲;提出「致良知」是在49歲,至死不渝。
王陽明曾寫過多首良知詩,比如「爾身個個自天真,不用求人更問人。但致良知成德業,謾從故紙費精神」,等等。
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個故事,是「盜賊也有良知」。
據說王陽明在廬陵擔任知縣時,抓到一個罪惡滔天的大盜。大盜冥頑不靈,面對各種訊問強烈頑抗。
王陽明親自審問,大盜說:「要殺要剮隨便,別廢話!」
王陽明微微一笑說:「那好,今天就不審了。不過,天氣太熱,你還是把外衣脫了,我們隨便聊聊。」
大盜說:「脫就脫!」
過了一會兒,王陽明又說:「天氣太熱了,不如把內衣也脫了吧!」
大盜撇撇嘴不以為然:「光著膀子也是常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又過了一會,王陽明又說:「膀子都光了,不如把內褲也脫了,一絲不掛豈不更自在?」
大盜愣在那裡,尷尬擺手:「不方便,不方便!」
王陽明說:「有何不方便?你死都不怕,還在乎一條內褲嗎?看來你還是有廉恥之心的,是有良知的,你並非一無是處呀!」
隨著王陽明的循循善誘,大盜低頭嘆服認罪。
連大盜也有可覺醒的良知,何況其他人?人人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即是成聖賢之道。
「致」即「正心」,通過提高道德修養過程,去掉不良雜念「人慾」「不假外求」「求諸內心」。
王陽明認為,「致良知」是人的主體自覺,是與人的道德認識和道德實踐緊密相連,是以良知標準評判和衡量個人與社會善惡的是非標準。
1527年,在王陽明受命出徵廣西平亂行前,作《別諸生》一詩,「綿綿聖學已千年,兩字良知是口傳。欲識渾淪無斧鑿,須從規矩出方圓。不離日用常行內,直造先天未畫前。」
在王陽明看來,只有「致良知」三字無病,是孔孟聖學的「一點骨血」,是心學的要核。而「良知」不離日用,無時無處不在,只有按「良知」行事才有光明前途。
「致良知」是心學核心,也是做人智慧。作為心學最高概括的「四句教」,可以說是通俗的詮釋:
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
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
王陽明把「致良知」作為解決問題的一個根本方法。他說:「只此良知無不具足。譬之操舟得舵,平瀾潛瀨,無不如意,雖遇顛風逆浪,舵柄在手,可免沉溺之患矣。」
正像王陽明另一首良知詩中的一句所說:「盡道聖賢須有秘,翻嫌易簡卻求難。」
心學至為高明,直通大徹大悟;心學也至為平實,不過就是八個字:老老實實,踏踏實實。那些自以為聰明高明的人,全都掉進了坑裡一生爬不出來。
對於品德修為「致良知」的心學,到底師傳儒釋道哪一家?王陽明用「三開間一所房子」形象解答:三家實一家,後世儒家不知道三間房子都是儒家的,卻把左邊一間劃分給佛家,把右邊一間劃分給道家,自家甘願佔據中間一間廳堂,這是把自家的東西送人了。
聖人與天地萬物是一個整體,儒家、佛家、道家的學問,都可歸於心學一家學問,而心學一個重要內容,正是「知行合一」。
在《教條示龍場諸生》這一「為學做人」教育學規中,王陽明把品德修為「致良知」的四條路徑,鮮明總結了出來:
一是立志,堅持不懈,專注精一,目標聖賢。
二是勤學,勤確謙抑,不驕不躁,為人誠懇,表裡如一。
三是改過,要有勇氣改正錯誤,不是寄希望於不犯錯誤。
四是責善,勸善真誠,自我批評,嚴於律己,寬以待人。
這四條中,「改過」一條尤其難能可貴。王陽明是從修正自身、反躬自省、不斷改過致良知的。人們看到的是一個「三不朽」的聖人,而細讀王陽明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和給弟子們的書信,他多次表示人非堯舜,孰能無過,還拿自己曾經走過的彎路、錯誤,勸誡弟子汲取教訓,謙抑自嘆「適今中年、未有所成」「粗浮之氣不及人」等,這是極為了不起,而又易被今天的我們忽略的。
王陽明在《寄諸弟》家書中,特別強調了「改過為貴」的思想。晚年,他語重心長給正在長大成人的養子正憲書寫了一個扇面文章《書正憲扇》,也是要求其嚴於自律、去「傲」改過。王陽明把「改過」與「立志」「勤學」「責善」,當作優良家風不可分割的幾個部分。傳承人品好、重道德、做學問的祖父和父親,王陽明進一步發展了「以仁禮存心,以孝弟為本,以聖賢自期」的成才教育思想。在家書《寄正憲男手墨》中,王陽明告訴孩子,不會強迫他一定要在科舉考試中有所成就,而是欣賞和鼓勵孩子向上向善的那份上進精神,體現了他希望後輩全面發展的思想。
至善無盡,知行無盡,王陽明提出的這四條路徑,都是自己蹚過生死路體證出來的。他的心學也是安心放心、養精氣神的身心之學,保證了「良知自知,原是容易的。只是不能致那良知,便是『知之匪艱,行之惟艱』」。
從孝悌親情到尊師重教、交友重情、平等待人,王陽明的品德修為體現在「為學做人,為官做事」的點點滴滴。
比如,有人因王陽明新婚之夜跑到道士那裡求道一夜未歸,懷疑他的愛情觀。而縱觀一生,王陽明是一個對愛情十分專一的人,在獄中他直抒胸臆寫了一首《屋罅月》,傾訴對妻子的思念之情,最後四句情深意切、盪氣迴腸:「來歸在何時?年華忽將晚。蕭條念宗祀,淚下長如霰。」
王陽明的一生,堅持踐履「萬物一體」的社會、人生理想,寄情於祖國的大好河山中,「廟堂」與「山林」意識並存,「書劍」與「道法」同在,「仁者樂山」與「智者樂水」兼備,「靜坐調息」與「箭無虛發」不二,留下大量詩歌、散文和書畫作品。這些無疑都陶冶了王陽明的審美情趣和人生境界。
對王陽明來說,治國親民的最高境界是「仁境」,而人生的最高境界,則是王陽明一生所嚮往的「顏回樂境」,心靈進入萬物同化的浩渺世界中。
中秋月白如晝,王陽明令侍者設席於碧霞池上,門人在侍者百餘人,酒半酣,歌聲漸動,直追堯舜聖賢。漸漸地師生自得狂歡(今天可能就是「嗨」翻了吧),或投壺聚算,或擊鼓,或泛舟。王陽明見大家興致很高,悄然退一旁即興作詩,《月夜》一首連一首,「鏗然舍瑟春風裡,點也雖狂得我情」,詩如泉湧。
這樣的場景雖然不多,也足以顯示了王陽明是一個充滿生活情趣、真誠有意思的人。37歲龍場悟道後,更把仁愛之情化於和諧處理各種關係中。
比如,確定了自己能夠調節控制情緒的爆發,他同隨從有了更密切的關係,而不是坐一旁遠離他們。事實上,只有在控制自己之後,他才能去照顧別人。只有通過照顧別人,他才能更多地確立自己的獨立性。平常是隨從伺候他,而現在他不僅自己動手幹粗活,而且還自願承擔了照顧隨從的工作。
真正悟道後,如王陽明在一條船上告誡弟子的,良知如光明,光明無處不在,在燭光中,在空中劃的圓圈中,在船外的湖水中。
而王陽明最後的遺言,也是在一條緩緩前行的船上:
「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渡船,於是具有了此岸通向彼岸的象徵意義。王陽明先是以「萬物一體」為道德邏輯的出發點,從而推論出良知自在人的心中,如同光明始終都在人的心中,此岸即彼岸,船可用亦可舍。
在王陽明晚年的《大學問》中,更是把品德修為「致良知」當作工夫學問,「夫然後意之所發者,始無自欺而可以謂之誠矣」,而這份誠意、正心,推己及人即是「明明德於天下」,即是「修己以安百姓」,這就超越了過去的一些儒家學說。某種意義上,其教養建構的歷史文化活動,不僅要維護人的自然生命和生態和諧,同時也要提升人的文化生命和大同社會。
王陽明的這些思想超越時空、跨越國界,儘管只留下一篇當時與日本高僧交往的文章,但王陽明的思想深深影響了日本等國家,一直到今天,還在影響著這個世界。正如哈佛大學杜維明教授認為的,在物質主義和商業主義盛行、充滿暴戾之氣的21世紀,王陽明心學相當於強心針。對於現在的年輕人,對於希望我們這個民族往前走的這一批人來說,陽明學是我們所有人急需的一種重要精神資源。
王陽明認為,堯、舜、禹三王之所以能治理天下並保證其政治活動的正當性,其實道理非常簡單,那就是本著良知而言行。王陽明追求聖賢、追求光明的一生,同樣也是一個生動的註解,可以成為我們文化傳承的一個切入點。
雖然王陽明的一生充滿傳奇,但他和我們一樣,是有血有肉、有情有義、有苦有樂、有彷徨有挫折的普通人,他從小立志,以「人人皆可成聖賢」的人生追求;以濟困救世、明德親民的家國情懷;以「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萬物,本吾一體者也」的寬闊胸襟,事上磨鍊敢擔當,知行合一「致良知」,成就了一番立德、立功、立言的大事業。他的成長成才,對於新時代青少年有很多教育啟迪意義。
(註:此文不是學術論文。尊重經典原義並參考相關研究成果,對一些古文進行了通俗白話轉化,不妥處敬請批評指正。)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