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海芳在門診為聾人患者提供助醫服務。(資料)
每周五,對於邊海芳來說,有雷打不動的重要安排。
11:30,她從靜安區家裡準時出發;12:30,到達浦東新區即墨路東方醫院,直奔三樓「義工之家」,穿上醒目的藍色志願者馬甲,為志願服務做準備;12:50,等候在三樓分組候診區;13:00,微笑走向佩戴「Smile」標識的聾人患者……她專為患者中的聾人提供幫助,用手語向他們詢問病情,再翻譯給醫生聽,然後陪著他們診療、拿藥、預約下次就醫時間……全國各地的聾人會慕名到這個助聾門診就診,邊海芳每周五下午都忙碌無比。
出生在特殊家庭的她,深知「尋醫問藥」這件尋常事對於聾人來說是何等艱難。而她註定是有聲世界與無聲世界的使者,用「指尖的溫柔」讓這個群體感受到溫暖。
快速準確了解聾人患者細微感受
「你的眼睛怎麼不舒服?是看東西時眼前有『白霧』,還是眼球脹痛,頭也疼?」陳阿姨是邊海芳當天第一個服務對象。用手語溝通大約5分鐘後,她就對陳阿姨的病情有了精準了解。
六年裡,邊海芳掌握了豐富的醫學知識,再結合自己的人生經驗,能快速準確地了解聾人患者的細微感受。她深知,轉述病情如果稍有差錯,就可能影響診斷的準確性。
由於聽不見、講不清,許多聾人患者基本處於「小病忍、大病扛」的狀態,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到醫院看病。即使前往就診,如果醫生表現出一點點不耐煩,敏感的他們就會著急,一般情況下,聾人患者問診時間往往比正常情況多幾倍。
接過陳阿姨的相關證件,邊海芳快速走下電梯,來到二樓掛號窗口的綠色通道。聽力健全患者看到「插隊」的是穿著醒目藍色馬甲的手語翻譯志願者,都會很理解地讓出一條通道,方便他們優先掛號。掛好號後,陳阿姨亦步亦趨跟在邊海芳身後。走著走著,邊海芳似乎感覺到什麼,停下腳步轉過身,安慰性地握握陳阿姨的手,打著手語告訴她:「別擔心,醫生會幫你看好的。」
邊海芳向眼科醫生詳細介紹陳阿姨的病情,然後把醫生的詢問內容用手語翻譯告訴陳阿姨。這樣的一問一答幾個回合,花費的時間幾乎是問診健聽患者的一倍,但過程極其流暢。經過詳細檢查,眼科醫生診斷陳阿姨患有白內障,建議手術。知道要做手術,陳阿姨一下子慌亂起來。邊海芳微笑著用手語安慰她:「白內障是最常見的眼科疾病之一,這不算大手術。」陳阿姨手足無措的樣子緩解了下來。
轉過頭,邊海芳和眼科醫生說:「晚上我再給她兒子打個電話說明具體情況,我怕她說不清楚,耽誤病情就不好了。」在助聾門診裡有一本厚厚的記錄冊,詳細登記每一次來就診聾人患者的姓名、聯繫方式、就診情況,每個都有專屬編號。
聾人家庭健聽三兄妹成志願者
門診時間結束,服務了一下午的邊海芳揉了揉酸疼的腿,在醫院一個僻靜的樓梯間坐了下來。
到這裡來就診的許多聾人都認識邊海芳。不僅如此,他們還熟悉邊海芳的哥哥邊海楨和姐姐邊海琴。邊海芳的父母都是聾人,邊家三兄妹倒是健聽孩子,國際上通稱為 CODA(Child Of Deaf Adults)。
美國有相當多的CODA們從事與聾人有關的工作,像手語翻譯、聾教育教師、聾人社會工作等。最早建立美國聾人劇團的盧·范特先生編寫的劇本《次神的孩子(Children of Lesser God)》被拍成電影,聾人女主角瑪麗·瑪特琳更因此捧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
聾人本是弱勢群體,作為其至親骨肉,如果連CODA也不能幫助他們,改變他們處境的道路恐怕更漫長。邊海琴深知這一點。退休後,她放棄悠閒的退休生活,成為聾協資深手語翻譯,也是東方醫院助聾門診的促成人之一。助聾門診成立後,邊海楨和邊海芳也加入這份公益事業。東方醫院開設助聾門診,緣起6年前一次聾人義診。偌大的門診大廳寂靜無聲,只有兩百多聾人在「比手畫腳」——這一幕觸動了東方醫院的領導和醫護人員,他們覺得應該做些什麼。
2012年,上海市聾人協會(以下簡稱「聾協」)與東方醫院合作開辦助查門診。這是全國首家助聾門診,每周五由聾協提供手語翻譯擔任志願者。邊海芳成為首批志願者,哥哥邊海楨則是她的搭檔。邊海芳說:她和哥哥一下午要說不少話,沒有時間喝水,也不敢喝水,「就怕上廁所,浪費聾人患者和醫生的時間。」
為此,東方醫院特意組建助聾義工小組幫助他們。義工平均年齡超過60歲,大都沒有手語翻譯基礎,都是這幾年邊做邊學的,有些義工還是大病康復後來參加義工小組的。
「上海手語」讓患者倍感親切
邊海芳有時會看見母親的聾人朋友來就診。那些八九十歲的老人走進門診大廳,拉著她的手比畫,「東方醫院的助查門診實在好,終於能好好看次病了,真想把所有的毛病都讓醫生看看。」
聾人患者賈爺爺來自南匯,每次來東方醫院都要上午就出門,倒好幾次公交車,非常不便。他說,只要看到邊老師兄妹在就篤定了。老人用手語說:「他們都用『上海手語』翻譯,我都能看懂。」
手語雖然是聾人的交際溝通工具,但也有中國手語和方言手語之分,相當於普通話和方言的區別。上了歲數的聾人患者更喜歡「上海手語」。由於醫學術語太多,還要轉換成「上海手語」,這對手語翻譯志願者是很大挑戰。
在助聾門診這麼多年,邊海芳也受過委屈。「由於聾人社交範圍小,相對單純,有時做出來的事讓人又好氣又好笑。」有一次,邊海芳像往常一樣被四五位聾人患者圍著,她努力解答著每一個患者的問題。突然,一位中年女性聾人患者激動起來,對著她飛快打著手語。看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對方在指責她手語打得太快、看不懂,沒有及時回復問題等等。邊海芳耐心對那位阿姨解釋著,可她仍「喋喋不休」,在場其他聾人患者實在看不下去,都「批評」這位阿姨。服務結束後,邊海芳在樓梯間哭了很久。到了下一周,她又笑呵呵來到東方醫院,全身心地投入到志願服務中。
後來,邊海芳參加聾人朋友女兒的婚禮。席上,一位聾人阿姨不斷打量邊海芳,似乎想「說」什麼。席間,她斟滿一杯酒告訴邊海芳,自己就是在醫院「罵」她的人,「上次是我脾氣太急,向你賠禮道歉。」
現在,這位阿姨和邊海芳成了好朋友。如果家裡人需要做重大決定,或者有不能解決的事情,她一定要找邊海芳「聊聊」才放心。
「只要幫一點點,他們就會十分信任你。」邊海芳說。那些來自聾人朋友的信任和友誼,讓她覺得彌足珍貴,更是她堅持下去的不竭動力。在邊海芳看來,無障礙設施是城市文明的「測量計」,而無障礙信息交流更是一座城市溫度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