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元旺蒼方言調查。
周及徐的學生到鄉下作方言調查。
四川師範大學文學院語言學專業語言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周及徐和他的方言調查工具「電子聲門儀」。
方言孤島
南 充 屬於湖廣方言區,在南充發現南路話,相當於在稻田裡發現了一塊麥田。這在語言學上稱為「方言孤島」。
南充方言調查:有人講「南路話」
四川師範大學文學院307,是語音實驗室。一排排電腦,連著語音資料庫,每個顯示器旁邊,都有一個耳機。平常,周及徐帶的博士、碩士,就在這裡研究語音圖譜、方言發音……
中午12點,周及徐電話響了,是研二的李敏打來的。
「周老師,下午的語言學沙龍我不參加了,我在南充做調查。」
「那邊調查怎麼樣啊?」「已經調查了三個方言點了,發音很理想,錄音也很清楚。」李敏突然提高聲音,「在龍蟠鎮的大通,發現了南路話!」
周及徐介紹,沿著岷江,從都江堰開始,一直往下到樂山、宜賓,整個岷江行程一個「L」型。在岷江以西以南,語音屬於南路話,比如樂山、夾江、崇州、大邑、溫江。而以東、以北,則屬於湖廣話,比如重慶、成都、南充。
李敏有些興奮,但周及徐卻並不感到意外。在此前的調查中,一些湖廣方言片區,也發現有人講南路話。
「那你繼續調查嘛,回來後我們再來跟其他南路話進行比較、校聽,如果確證了,我們的方言地圖上,又可以增加一個南路話的方言點。」周及徐告訴李敏。
李敏是上周從成都出發的。此前,周及徐給李敏安排了調查任務,本來是安排了兩個人,但另一個同學有事情,所以李敏一個人去了。更早的時候,周及徐跟李敏規劃了調查區域,把這次方言調查的點選在南充的蟠龍鎮,8年來,四川的方言調查已經進行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區域沒有調查。
選好方言點後,李敏通過學校的同學,聯繫了當地的語音發音人。選取發音人,幾個條件,首先是要受教育程度不能太高,然後是土生土長的人,年齡在70歲以上的,口齒清楚,必須是男性。「女性的語言適應能力太強了,容易被其他方言影響。」
選好了發音人後,李敏從學校開了介紹信,就直奔南充去了。李敏隨身帶著電腦和錄音設備,以及一本錄音文本。在發音人前,她擺好電腦和錄音設備,拿出錄音文本,讓發音人對著話筒念。錄音文本一共3500個字。這套錄音設備,是從國外進口的,錄音軟體也非常先進,發音人念了發音後,軟體自動把這個字截取下來,形成單獨的一個字的發音。
方言地圖
目前,周及徐的課題組,已經採集了整個四川140 多個方言片區。在採錄的同時,課題組也製作了四川方言 地 圖 ,目前,地圖已經接近完成。
建語音資料庫完整描繪四川方言
周及徐為四川方言語音建資料庫,已經進行了8年。
1998年,周及徐在川大開始讀博士,2001年博士畢業後,進入上海博士後工作站。從博士後工作站出站後,又到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做了一年的訪問學者。
在上海博士後工作站,周及徐師從潘悟雲。最開始都是做文獻,做上古音方面研究,偏重音韻學。這天,潘悟雲告訴他,現在研究方言語音,完整描寫方言語音體系的比較少,語言變化很快,這些工作需要人去做,其他一些省已經有人開始做了,但四川還沒有人去做。潘悟雲的這番話,奠定了周及徐四川方言語音研究的方向。
2007年,周及徐進入川師大,隨後開始了對四川方言的語音建立資料庫和研究。
那年暑假,他背著一臺電腦,獨自跑到雅安,在名山、漢源等區縣轉了好大一圈。因為修水庫,漢源老城幾乎成了空城。好不容易找到一位老鄉,攀談分析後,周及徐發現這個老鄉是理想的發音對象,於是趕緊採集了錄音。
去年,再去漢源,原來採錄老鄉的地方,已經成了一片空闊的水域。「如果不去採集發音,人們搬遷融合,方言就消失了。」
通過一年的工作,周及徐發表了一些論文,隨後成功申請到國家課題。申請到國家課題後,研究進行得非常順利。有了課題這個平臺,其他很多學校的老師也加入進來,自己帶的很多學生都加入進來。
周及徐給課題組的成員進行培訓,從音韻學等專業的角度,讓大家認知四川方言體系,辨別發音人的發音是不是純粹的當地土音,以及整個工作流程,每個人熟練掌握。然後,大家就分頭做田野調查,到各個縣的方言點採錄方言語音。每個縣都必須有採錄,有些縣方言複雜,還得採錄幾個點。
整個採錄工作非常嚴謹,如果發現不合格,還要重新採錄。回來整理後,交給周及徐反覆校聽、修改、溝通,定下來後,形成資料庫。按照音系規律,把發音切分開歸納好,做成音檔資料庫。「我們採集的語音,不能只光聽就行了,要做到能夠進行語音圖譜分析,要想到幾十年以後或者更多的人要來做分析,可以用這個做標本。」
目前,140多方言的語音資料庫,保存在語音實驗室電腦裡。等四川整個方言體系調查完了後,將用這個資料庫寫書出版,成為紙質的和光碟。
在採錄的同時,課題組也製作了四川方言地圖,目前,地圖已經接近完成。
「很多人只是把我們的工作作為一個純粹的學術研究。其實方言也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一部分,我們做這個工作是很有意義的。」周及徐說。
方言危機
這些年,周及徐也感到 了 緊 迫。如果現在不記錄,再過二十年,講純正四川方言的老人都去世了,地道的成都話都找不到了。
講四川方言的人多,但未來也不容樂觀
實際上,關於四川方言語音的調查,歷史上有過兩次。
第一次是在抗日戰爭時期,就是1945年前後。當時大批語言學大腕隨著中央研究院史語所搬來四川,在宜賓李莊駐紮。他們就在四川做了第一次這個調查,但是當時調查有局限,學生來代表家鄉發音,學生出來後,發音有很多偏差,而且當時沒有錄音。上世紀80年代,臺灣把它整理出版了,大概1000多頁。
第二次調查是在大躍進時期。1956年組織的全國方言調查,是由四川大學、四川師範學院,還有西南師範大學聯合調查的,1960年做了總結,發表在四川大學一個學報上。出的書只有大概100頁的樣子。此後,就沒有再做過大規模的方言調查。
時隔五十多年後,當周及徐再次用現代技術手段進行第三次調查時,很多講地道四川方言的老人卻正在漸漸減少。
四川省語言學會理事黃尚軍介紹,全世界講得最多的語言是漢語,而漢語裡講四川話的人最多,但四川方言仍然面臨著消失的危險。
黃尚軍介紹,很多大學生,剛剛進校時一口方言,後來覺得土,不好意思講,幾個月後都一口成都話了。結婚生孩子後,也不注重娃娃學普通話。「我覺得不準娃娃說四川方言不對,俗話說『二天變鬼都找不到地方領錢了』。」
在四川方言的發展過程中,有很多詞彙消失了。黃尚軍曾寫了一篇論文,就是關於近百年來四川方言詞彙的演變。
對於黃尚軍的感受,周及徐也有同感,現在幼兒園都講普通話,「十幾二十年後,他們長大了,就再也不會講標準成都話了。」這些幾百上千年形成的四川方言,一旦消失就找不回來了。周及徐認為,方言演變是經濟文化在推動,是大趨勢,阻止不了,幾千年來人類語言一直在變化,所以只能保存。現在全世界都面臨這個問題,國外的語言學家也在做這個事情。
這些年,周及徐也感到了緊迫。如果現在不記錄,再過二十年,講純正四川方言的老人都去世了,地道的成都話都找不到了。所以,周及徐鼓勵學生講方言,「如果你連自己的方言都不會去分析,只會說普通話,那你的音韻學就沒學好。」
周及徐說,採錄工作雖然為了學術研究,但也是為了給四川人留住文化的根。四川方言怎麼形成的?成都溫江為何講話不一樣?你的老家處在方言地圖什麼位置?請關注本報系列報導。 華西都市報記者苟明攝影吳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