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坐幾乎是修行人的必修課,無論是外道還是修佛,打坐都是共修法。修行人以心攝身,長坐不動,所以又把打坐叫「宴坐」,宴是安靜放鬆的意思。禪宗有一句著名的偈:宴坐水月道場,大作空花佛事。雖然宴坐的表象都一樣,但因為用心不同,成就卻有天壤之別。
外道的宴坐是修四禪八定,以修滅掉身相和世界相為方向,他們以為這就是涅槃,就是解脫。四禪八定,是先修欲界的四個定,才能到修色界的四個定(禪),以及無色界的四個定,這就是外道的宴坐。欲界的四個定是哪四個定是粗心住、細心住、欲界定、預備禪(也叫未到地定)四個階段。這都是外道修法,不是佛教的。
當時印度外道都會修這種法,叫四禪八定。實際上一共是十二個階段,在得初禪之前(欲界的四個定)都不叫定,所以只列出了四禪八定。四禪是指初禪、二禪、三禪、四禪,這四個是屬於色界的定。從初禪往上是真正的定力了,就是色界的定法。到色界的時候,人基本上以光為身體了,也沒有飲食男女這些事情。最初的初禪的定,叫離生喜樂,離開了欲界的飲食男女這種煩惱,沒有呼吸、睡眠這些事情,這就是初禪,叫離生喜樂。
二禪的定,叫定生喜樂,比剛才的初禪還要再安穩一點,更加光明。到二禪的時候,身體就變成了光的狀態。到三禪的時候叫離喜妙樂,已經沒有喜了,只有一種樂受的狀態,身體內部一種內觸妙樂的樂受狀態。到第四禪的時候就非常清靜了,身體基本上是非常微弱的清靜的一種光的狀態,叫舍念清淨。這是把三禪裡樂的感受也舍掉了,但是四禪的時候還屬於色界,還有微弱的身體,有微弱的青藍的光的狀態。到了四禪之上的定,外道還要追求更深的定力,因為覺得有色相還是很麻煩,即便是很微弱的以光為身體的狀態也很麻煩,他還想把這個滅掉,因為他的認識就是這樣。他還要修個空,要更空。所以,更進一層就叫空無邊處定。空無邊處定,還要守一個空,在這個念頭上要守個空,他覺得還是很麻煩,不解脫。因此,他要把這個空給舍掉,要用識,用的還是心。這個識比這個空更深一層,這時候的定叫識無邊處定。
從空無邊處定開始就完全沒有色相了,心念的波動是極其微弱,可以說幾萬大劫才生起一次微弱的波動。識無邊處定,在定中還是有識活動,有識活動很難受,他不想有識活動,所以還要把這個識活動給厭棄掉,也舍掉。因此,舍這個識活動又深入了一層定,叫做無所有處定。無所有處定什麼都沒有,心識活動包括色相都給舍掉了,他以為是在無所有處,但是這個無所有處定不住,為什麼呢?因為他不用這種極其微弱的舍念,就沒有辦法住在無所有處定上。他認為舍的這一念還是一種想,一種微細的想,還要把這個想也舍掉。於是他就用這個更微細的察覺的認識,再去把這個無所有處定舍掉,就能再深入一層,到非想非非想處定。
這個非想非非想處定就很尷尬了。為什麼尷尬呢?因為如果不用想,不用這個極其細微的想,就保不住非想非非想處定,可是一用想,又是不定。所以,深入非想非非想處定的外道到這個地方陷入一個死循環。要到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們人間看可能是幾萬大劫的時間,這個定一出,他還要去覺察這一念,然後保持在非想非非想處定。實際上是用想來制伏想,這個時候就陷入一個自我循環的悖論狀態,很尷尬,沒有辦法超越。雖然那個時候所有的身心世界都化空了,但是極其細微的識活動,他沒有辦法降伏,這個就叫外道的宴坐。
釋迦牟尼佛曾經和外道修習過四禪八定,包括第四禪裡的無想定,以及和尼乾子學到了八定裡面的非想非非想處定,定到這兒以後,釋迦牟尼佛「知非即舍」,知道這不對,他就把它舍掉了。為什麼不對?尼乾子說:這個時候你已經解脫了,已經涅槃了。釋迦牟尼佛就問外道老師尼乾子:這個時候還有我沒我?他老師沒有辦法回答。釋迦牟尼佛知道這個法是因為見地不真。雖然定力足夠深了,但是因為見地不對,所以就沒有辦法真正的獲得涅槃和解脫,這是外道的宴坐。
佛教小乘的宴坐,修行功夫過程和外道的過程幾乎是一樣,唯一的區別是佛教小乘人在見地上和外道不同。他們經過佛陀的教育,知道了人無我,就是自我是不存在,一開始就知道這個自我是空。因為他們知道了空法裡面的人空,但不知道法空,他也不關心一切法空不空,只關心自我的煩惱。
佛陀告訴他們,修四聖諦、十二因緣,對一切事不起貪愛,我執就沒有辦法生起現行來。十二支因緣是什麼?佛陀告訴你這個苦是怎麼來的?是因為有無明,無明產生了一個我執,有一個自我的這種錯誤的觀念、錯誤的認識,錯誤的誤解產生了我執的誤解,這叫無明;無明緣行。行是什麼呢?就是有妄動;行緣識。這樣的話就生出一種識別活動,比如我看影像或看什麼東西;識緣名色。名色就是身體,就生出了一個身體;名色緣六入。六入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就生出六根了;六入緣觸。有了六根,六根對境就有了接觸,就能夠看見了、聽到了、感受到了,就有了這種現象;觸緣受。有了這種觸以後就有一種感受,比方青黃赤白、冷暖澀滑、香臭、輕重、聲音、大小等等,就有一種領受、一種感受;受緣愛。有了這種感受以後,就容易產生一種貪愛,這種是我愛的,那種是我不愛的;愛緣取。愛就會產生一種取,我愛的我就要去爭取、取得它;取緣有。一取就產生了一種「有」的這種誤解:物質都是存在的,都是實在的,自我也是存在的,就產生了這種誤解。
小乘裡主要是講產生了自我這種誤解,尤其是對於身相的這種執著,這叫取緣有;有緣生。這樣的話,有了「有」的這種執著、這種誤解以後,這個自我就生出來了;生緣老死。有了生,就有老病死;這就是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這就是十二因緣。凡夫正因為有無明,這個鏈條全部都有,所以沒有辦法斷除生死輪迴。
佛教小乘修行人明白了只要打斷十二支因緣的任何一環,尤其是打斷愛、取、有的過程,對什麼東西貪愛就以為它有,對不對?只要打斷,就可以解脫生死輪迴了,就不再生起我執下的這個身體了。沒有身體,自然也就沒有輪迴這一說了。這是小乘人的認識。
小乘人修行分兩個階段,一個階段是先從見地上、認識上、道理上搞明白,然後再去消除自己的習氣,這就是修行。所以他們的修行修的是見思煩惱,或是見惑和思惑,也稱為五鈍使和五利使。鈍就是遲鈍的,利就是快的。五利使就是身邊邪取戒,就是指見地上的錯誤,總以為有一個自我存在;五鈍使就是貪嗔痴慢疑。正是因為有了身邊邪取戒這些基本的認識上的錯誤、理論上的錯誤,所以就造成積累下貪嗔痴慢疑的習氣。修行只要先把五利使給破除了,知道身體不是我,破除了身見、邊見、邪見、見取見、戒禁取見,這五個錯誤的見地可以很快就破除掉,通過學習道理,尤其是知道沒有自我就可以破除掉。
五利使一破,剩下的五鈍使,也就是貪嗔痴慢疑這些習氣,要經過相當長的時間修行掉。這些小乘人只要五利使這五個見地搞對了,只要知道本來沒有自我,不應該對任何東西生起貪愛,那麼他基本上就快要進入初果阿羅漢了。這樣一點點的修行,把三界六道九地的五鈍使的貪嗔痴慢疑的習氣消除掉,他就入阿羅漢的涅槃位了。
小乘人消除習氣用的是什麼方法呢?就是不參與世間生活,就是等著。什麼叫等著呢?就是「我要打坐,我不參與世間生活,因為參與世間生活的話,很快就積累習氣了,我要找深山老林」,所以要出家,然後在那兒打坐,把我執下的這些貪嗔痴慢疑習氣一點點的等光了。比方一瓶酒,把它倒光了,裡面還有味對不對?這些味道怎麼散?散不盡,就只能放在那兒,讓它自然慢慢散盡。小乘的這些修行人,他們消除自己五鈍使(貪嗔痴慢疑)的習氣的過程也是這樣的,就是等著,不再新生煩惱了,不再新生貪著了,就是為「我」而生的任何貪著都不能再生起了,不能再增加了。所以,學習小乘法的人有這樣一句說法,如果在家居士在家證了阿羅漢果,必須要儘快在幾天之內出家,要躲在清淨處才能保持住阿羅漢的果位,否則很容易退掉,這是小乘的修法。
小乘通過修離欲,獲得了與外道一樣的四禪八定狀態,只是在裡面他識得了人無我,所以他是可以獲得比外道更長久的定力的,或者說比外道更好一些的解脫。小乘的行人一般不會修到四個空定去(無色界的四個空定),只會修到第四禪,最高就修到第四禪了,為什麼?因為在他們的見地和認識裡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世界的存在,他們認為世界是存在的,所以,他們沒有想著要把世界相消除。因此,隨著自我身相越來越淡薄,世界相自動會變得越來越稀薄,越來越淡薄,影像也會逐漸消失,但是因為他不求消失,所以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像外道一樣深入到四個空定裡去,而會直接進入滅盡定,成為四果阿羅漢,也就是小乘認為的涅槃。
外道因為不知道自我是不存在的,所以要把世界相消除,因此,外道一般修禪定的深度,隨著他們見地的不一樣,反而比小乘阿羅漢修的深度更深,因為他們是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的。
大乘菩薩跟他們的見地不一樣,所以就不會困在禪定上。現在講了外道的宴坐和佛教小乘的宴坐,都是枯身靜坐,就是把身體弄得像乾枯的樹樁子一樣在那兒靜坐。外道的靜坐是為了滅相,小乘的靜坐是為了去掉自己剩餘的貪嗔痴慢疑的習氣,等著這些習氣自己散盡。
維摩菩薩所說的大乘菩薩的宴坐是什麼樣呢?「夫宴坐者,不於三界現身意,是為宴坐;不起滅定而現諸威儀,是為宴坐;不舍道法而現凡夫事,是為宴坐;心不住內亦不在外,是為宴坐;於諸見不動,而修行三十七品,是為宴坐;不斷煩惱而入涅槃, 是為宴坐。」他說了六個菩薩道的宴坐,還告訴舍利弗:你宴坐的方式是不對的,我告訴你真正的宴坐是什麼,真正的安穩是什麼,什麼叫真正的宴坐。
第一條,不於三界現身意,是為宴坐。什麼叫不於三界現身意呢?三界是欲界、色界、無色界。在三界裡不現身、不起意。第一個不現身,就是沒有身體生出來。我們現在摸摸自己,拍拍肩膀,拍拍腿,拍拍腦袋,有身體,對不對?真正的宴坐是沒有身體。不僅沒有身體,還沒有意念,不生意念,這句話就深了。大家要知道,我們欲界的眾生是既有身體,也有念頭,天天妄念紛飛,打妄想打來打去。色界的眾生,身體相和念頭相都輕微淡薄許多,但是還有身體,有意念。到了無色界的眾生,就只有念頭沒有身體了,這個念頭極其微弱,但是還有,因為他見地不對,所以沒有辦法覺破念頭,轉不過身來。真正的菩薩是在三界當中都無身無意。
第二條,不起滅定而現諸威儀,是為宴坐。什麼叫滅定?在三界不現身意,就叫滅定,也叫滅盡定。一切滅盡了,既沒有身也沒有意。不起滅定就是不離開滅盡定,還能現出威儀來,這叫宴坐。什麼叫威儀?就是眾生能夠看到的種種的形象。比如佛,教化凡夫就生起丈六比丘身,教化初地到十地的菩薩,就現出千丈的盧舍那金身。但是在佛那裡,既沒有身也沒有意。這就叫不起滅定而現諸威儀。
第三條,不舍道法而現凡夫事,是為宴坐。道法就是剛才講的,既不現身意也不離滅盡定,這是已經成道了。成道了以後,住在道上,實際上是「以法身而現凡夫事」,就是能讓凡夫看見有一個好像某某某的身體,在他的境界裡跟他一起生活、一起做事、一起說話、一起吃飯,這就叫不舍道法而現凡夫事。也就是說,我們如果看見釋迦牟尼佛在這兒給你講經說法,那是你看錯了,那是你看到的釋迦牟尼佛,每一個人都會看到一個自己應該看到的釋迦牟尼佛的形象,但是在釋迦牟尼佛那裡沒有這些東西。
第四條,心不住內亦不在外,是為宴坐。既沒有內也沒有外,這是從果地佛的角度來說的。在佛的角度來說,既沒有內也沒有外,沒有內就是沒有我,沒有外就是沒有世界,什麼都沒有,一道空虛,沒有內外,就是這麼個狀態。
第五條,於諸見不動,而修行三十七品,是為宴坐。見,就是見地、見解。佛陀或者在真正的宴坐者那裡,有一種不動搖的見地,這種不動搖的見地是佛的智慧,但是在外面表現出來的就是三十七菩提道品。也就是說,佛陀那個地方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見地,你可以這麼理解,如來地沒有任何見地,在宴坐地沒有任何見地,但是在凡夫看,這些如來的化身是在修行三十七菩提道品。
三十七菩提道品,就是四念處、四正勤、四如意足、五根、五力、七覺支、八正道。三十七菩提道品是小乘和大乘法都可以修的,雖然見地不同,但是都可以有他們自己的三十七菩提道品。當然,包括十二支因緣,也有小乘的十二支因緣和大乘的十二支因緣。這裡講的三十七菩提道品是指大乘的三十七菩提道品。就是在宴坐的如來角度是沒有見地的,但是凡夫看他的化身,反而是在修行三十七菩提道品。
第六條,不斷煩惱而入涅槃,是為宴坐。這個就深了。小乘是要斷煩惱才能入涅槃,先斷見地上的煩惱,就是邪見,見惑;再斷習氣上的煩惱,就是思惑,這兩種煩惱小乘必須斷盡才能入涅槃。可是維摩詰長者居然告訴舍利弗:你不用斷煩惱就能入涅槃。舍利弗就傻眼了。說明他以前的見地夠不著維摩詰長者的見地。
這六種宴坐的不同,維摩詰長者跟他講:若能如是坐者。佛所印可。如果你這六條宴坐都會了,佛是認可你的。印可,就是心心相印的意思,就像古人蓋個印:好,你可以了,蓋個印蓋證明你可以了。如果能做到這六條宴坐,就是真正的宴坐。實際上這六條是開悟證果的佛才可以做到的宴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