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敞開胸懷「吃瓜」的季節。配晚風的西瓜,解熱的涼黃瓜,滑而清的絲瓜湯,每一樣都能真切地喚醒胃口。
暮春的時候,撒下絲瓜種子,幾場細雨潤一潤,就蓬勃出綠碧的瓜苗來。有了苗頭,生長更是洶湧,只是一夜的光景,葉片就噌噌地擠鬧出來。曠闊的生命力,是那種不加節制、極度自由的張狂。瓜葉愈加肥大、翠濃,從橢圓形一直躥至楓葉形。絲瓜芽在半空中意欲攀緣。
契合絲瓜的心思。搭幾根細瘦的竹架,或是牽幾縷線繩,它便興奮地依偎過來,四處鋪漫勢力。尖兒上纖細的嫩芽尤其通透,像是擁有某種神秘的靈力,不顧任何地纏繞、攀爬,長著無形的眼睛,一寸一寸,直把綠意壯大,枝枝蔓蔓,造了一個屬於絲瓜藤的小天地。
不消幾日,院子裡就都是密密匝匝的絲瓜葉了。嫩芽的小爪子卻還未停歇,漫過竹架,聳入了鄰居家的瓦房。逼的青灰的瓦片也染成一片幽綠。不僅如此,絲瓜還熱情地殃及了旁的植物。門口的一顆矮柚子樹,每年便會被其私搭藤蔓,纏得緊緊,以致於花果凋零。
有的甚至直接闖入居室,總算是怯怯的,還未大張旗鼓,悄然地試探著主人的態度。如若沒有阻礙,是要一股腦爬上樓頂的。一切可以纏繞的物體都是它的稻草,只要抓住,這命就長遠得很。想到同樣愛攀附的牽牛,相形見絀,全沒有絲瓜那麼無畏的肆意。
這樣的情形看得我心生敬畏,一株絲瓜而已,何至旺盛至此。
倏爾,明黃的絲瓜花星星點點地冒出。黃的懵懂,如晨曉的初陽,十分稚嫩,但足夠濃烈。花一厚密,蜂蝶縈繞,屋前整日嗡嗡地作響。小小的絲瓜從花萼背後騰長出來,不過是眨眼的功夫。這花並不會即刻掉落,而是直到絲瓜長足可以摘下,花朵才會完全枯萎。
碰上夏日的雷雨天,弱小的絲瓜花被雨絲打落一地。也不擔心,轉眼它又突突地綴滿了花苞,一朵一朵漸次綻放。從清亮的窗裡望去,閃爍著,宛如一群白日的星火。
絲瓜長得極快。起初是手指大小,每天去瞧一回,又是不同的模樣。愈加飽碩、敦實。就那麼一根細藤牽著,生怕它會墜落。絲瓜倒是像會思考似的,本來挺得筆直端莊,不知哪天就陡然彎成了月牙。但有的乾脆就是直立到底,不願有一點妥協。瓦房上也臥著累累滿滿的絲瓜了,這裡一隻,那裡一隻,整個夏天,鍋灶間都氤氳著淡淡的絲瓜氣息。
在我印象裡,絲瓜入饌的發揮餘地不大,這也實屬它的傲氣。只能做這個,只能做那個,這樣的局限性讓人不敢怠慢糟踐。所有的食材,愈是擔得起簡單的做法,愈是證明它本身足夠優越。並不指罕有珍稀,況且絲瓜是最家常凡俗的那一個。
剛採下的絲瓜,皮薄肉嫩,刮淨了皮,真是嫩白的透明,隱隱的綠色經絡一脈相承。清炒絲瓜大概是最雋美的吃法。切成細長的條,幾粒肥蒜,簡簡單單的好吃。不要蒜泥,只是粗粗地切一切。油熱煸出蒜香,倒入絲瓜條,絲瓜和番茄一樣極易出水,頃刻釋出豐盈的水分,形成自然芡汁。
火候足了,絲瓜和軟下來,已近全熟,一點薄鹽調味,留一些湯汁即可離火。清炒永遠留存著食物純樸的本味。一盤清炒絲瓜,溫甜、香滑,帶著微微的遊絲一般的蒜氣,毫不違和。素素淨淨的滋味,沉靜得如同一株不問世事的睡蓮。
絲瓜炒雞蛋又是另一種風格。雞蛋堪稱飲食界中的和事佬。凡是一些野菜、綠蔬,不知道如何烹製,那就加雞蛋好了,一定是不難吃的。一條絲瓜配兩個蛋。蛋液調勻,攤出蓬鬆油潤的雲朵,略微焦黃起鍋。絲瓜必要炒得七八分熟,再入蛋塊兒,快速調味收尾。雞蛋的脂香和絲瓜的清麗,於獨立中又有一定的交織,下飯實美。
最近眷戀上絲瓜雞蛋湯。都是絲瓜,還是雞蛋,只是換了做法,味道卻溫柔得讓舌頭感動。無需任何技巧,清湯煮一煮瓜片,末了倒進蛋液,一爿鵝黃的薄紗從湯底升騰起來。至多放一點薑絲提味兒,薄鹽蔥花增香。蛋花是淡淡的鮮,絲瓜是淡淡的甜,甜鮮大於鹹鮮,湯嘛,總是清口潤胃的好。
炎炎夏日裡,常喝的絲瓜蛋湯、番茄蛋湯都是這樣,溫溫吞吞,仿佛沒什麼地位,但就是不可或缺。溽熱散去的夜晚,家人圍坐,人的胃口格外歡愉。濃油赤醬麻辣鮮香是自然的,而裝在大白瓷碗裡的絲瓜湯是幾個濃墨小菜裡的隱者,早已看透餐桌上的轉合來去。不爭、不燥,只等人最後呼呼喝上一碗,五臟六腑瞬得安寧。
除了燙火鍋佐配一些葷菜,絲瓜並不適合單獨與辣椒為伍。因火鍋的味道極其繁複,而絲瓜炒辣椒只會是單薄的寡辣,故而不宜。有次看人炒絲瓜突兀地加入了泡椒粒,於我而言,簡直覺得那是暴殄天物。泡椒的味道極具侵略性,放不好,會讓絲瓜失卻天然的清甜。
我最愛的,是本地絲瓜。較之外地頎長漂亮的絲瓜,我們本地的絲瓜算不上苗條,甚至有些「膀大腰圓」。長得土裡土氣,但一端整出來,個個嫩甜軟糯。另有一種稜角絲瓜,周身有一條條突出的稜角,表面沒有絨毛,偶然吃過,甘美更甚。
好像無論走到哪裡,只要在某個朝雲暮雨的夏日,有一盤清爽落胃的絲瓜吃,熟悉的記憶便會在心口燃燒起來。
絲瓜的獨特不僅囿於吃食上。紅樓夢裡就有關於絲瓜水美容嫩膚的佐證:「江南有草本非栽,隱隱水邊飄香來;二十四橋絲瓜露,成就金陵十二釵。」金陵十二釵的絕色容顏,離不開絲瓜露的滋養。弱柳扶風的黛玉,輕移蓮步,至二十四橋邊割了絲瓜藤,取之晶瑩的汁液,帶到大觀園的地窖封存並配製。如此的風雅物事使得絲瓜露的奇效,沿用至今。
夏天最熱烈也最慷慨。冬瓜、南瓜、絲瓜、黃瓜漫山遍野,永遠也吃不完似的。絲瓜藤上的年華,靜悄悄地,待到葉片蒼黑的時候,能吃的絲瓜也寥寥了。有那麼幾個高高在上的,難以靠近,得以逃過我們的嘴巴。奶奶囑我們不要摘掉最老的絲瓜,那是來年鮮活的延續。
老絲瓜偏居一隅,經了更多風日,長得格外歡實。從碧綠變成枯黃,乾癟時摘下,除去外皮與果肉餘下絲瓜絡。絲瓜絡遇水即軟,又有韌性,物盡其用,用來入藥或洗碗最得宜。幼時常會想一些蠢笨的問題,比如絲瓜為什麼會叫絲瓜呢?原來,絲瓜的「絲」直到生命的最後才得到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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