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聲,巨響迅速傳遍莊子前後。過上一會,巷道裡就有人喊了,「崩豆子的人來啦!崩豆子的人來啦!走啊!你們家不崩一碗麼?走吧,一起崩走,崩上些放著讓娃娃們閒了淡個嘴(當零食吃的意思)。」
對於「爆米花,」我們老家從來不說「爆米花」這樣洋氣的話,我們一般都是叫「崩豆子」或者「崩大米,」再或者就是「崩西麥花花子」。因為在我們當地,西麥就是玉米的意思,崩西麥花花子就是爆米花的意思,只是在叫法上相對淳樸些,也更地方一些。
在我小時候的記憶中,一到冬天,莊子裡就會有三兩個爆米花的匠人來,他們像是商量好的那樣,時不時的,錯開日期,吆喝著驢車子,車上拉著「崩西麥花花子」的鐵疙瘩家什們,就來光臨我們這個小村子了。
爆米花匠人跟夏季裡常來賣菜的生意人一樣,像是把我們莊子的大小面積和結構都摸得一清二楚了似的,不偏不倚,就在「豐」字形的中間位置。架起鐵爐,小板凳一放,四平八穩地坐下,他這一天的生意,就這樣緩緩拉開了序幕。只是爆米花的匠人們,要明顯比糧菜販子們更受大家的歡迎和喜愛。他們不需要吆喝,也不需要用前後挪地方換位置的方式惹人注目,因為當他前面那個鐵疙瘩發出一聲巨大的「砰」的聲音時,當大家聽到這一聲「砰」的這個動靜時,莊子前後的所有大人娃娃們便三三兩兩的往爆米花匠人的攤位走來了,似乎那炸出響聲的鍋子透著魔力,引誘著人們前往。
沒人知道第一聲「砰」的是誰碗裡的玉米,但就是因為有了這第一聲的響,便成了爆米花匠人最有感染力的廣而告之的廣告。不一會兒,來看熱鬧的人和來炸爆米花的人,便把爆米花匠人和他的家什們都團團圍住了,人們將他和他的家什圍成了一個圈。圈子中間,便是他和他的風匣子,他和他的「鐵葫蘆」般的爐子,以及旁邊一輛架子車。這些,便是爆米花匠人做生意的全部家當。
大人們看完崩鍋子跟前的熱鬧,便湊一塊兒家長裡短的喧著謊兒(聊天的意思),大家站在距離崩鍋子不遠處的南牆根裡,邊吸溜著鼻涕,邊曬著沒啥溫度的太陽。
娃娃們嗆滿灰塵的臉蛋,被凍得紅彤彤兒的,大伙兒繞著爐火和匠人轉圈圈,轉著轉著,便有人伸手想要搗鼓砰出爆米花時的那個神秘長袋子了。
「這是誰家的小子?手給你燙了算誰的?啊?」
娃娃們的手還沒有觸到袋子,便被爆米花的匠人一聲呵斥,嚇退到一邊嘟囔著找他爹媽去了。
娃娃們看著爐火上翻滾的「鐵葫蘆」,眼裡滿是期待和嘴饞的樣兒。爆米花出鍋時,匠人衝頑皮的娃娃們喊道:「往邊上跑啊!鍋子要炸了!」大人們聽到也順勢捂起耳朵。「砰」一聲,香氣誘人的爆米花隨著一聲炸雷般的動靜迸發而出。孩子們歡喜地叫著,一窩蜂圍到了那個長袋子跟前,膽子大的伸長了手就要抓一把燙乎乎的爆米花往嘴裡塞,往口袋裡裝。膽子小臉皮又薄的,便撿起砰出幾米之外零零散散的已經降了溫度的爆米花攥在手裡捏吧捏吧,似乎有些急切,但又不好意思吃的那樣。這種時候,大概是別人家崩的豆子要比自己家崩的香些吧!所以即使家裡已經崩好了豆子,也還是沒有哪個孩子會錯過這樣盛大的場面。
其實大人們幾乎也是一樣,看著誰崩出來了一鍋新鮮的,必要上前抓一把解饞,聞著蒸汽四起的爆米花香氣,各個都按耐不住了。沒一會兒功夫,來時沒帶玉米的人,會回去家裡又取了來,有拿玉米的,拿大豆的,拿黃豆的,拿青豆子的,還有拿大米的,然後大家還不約而同的互相謙讓排起長隊。
小的時候,各項生活條件都比不了現在的便易(bian yi)。我記憶中的零食,始終都是北京方便麵、威化餅乾、兩毛錢一包的鹹味瓜子、豆子、芽麥子、和爆米花這幾樣。就是這麼幾樣,卻在我的童年以及少年時期裡,像是被定格了似的,成為一個鮮活而有力的存在。在這幾樣當中,後面的三樣幾乎是不用錢買就能得到的,因為無論什麼豆子,都是自家產的,是可炒可煮的,炒的自然都是原味的,煮的,則撒了些鹹鹽進去,連豆子帶水的盛在碗裡吃的。
當然,也可用爆米花的爐子炸,還可以放在炕洞的灰裡燙,我們當地俗稱的「灰豆子」或「燙豆子」便是從炕洞裡做出來的豆子。聽著似乎不太衛生,畢竟炕洞裡不是塞柴就是塞鋸末塞糞的,但是那味道可是一點兒都不賴呀!相比鍋裡炒得硬邦邦的吃起來腮幫子疼的豆子,炕洞裡燙出來的灰豆子是炸開了口的,要更加酥脆,也更加可口愛吃。芽麥子其實就是將小麥下鍋,用白水煮豆子的方式煮熟,再撒些鹽巴,就叫芽麥子了。芽麥子的味道和水煮豆子的味道相近,口感都比較一般。但這幾樣總歸是自家產,自家就能做了吃的。爆米花可不一樣,你有再多的玉米,炸爆米花的匠人不來,你都是幹望著,閒閒兒得閒的。於是這爆米花就成了那個階段娃娃們最愛吃的零食之一,而且經濟實惠,一次可以炸好多,能放家裡慢慢兒吃。
大多來莊子裡的爆米花匠人們,都是帶「鐵葫蘆」狀的那個鍋來的,對此還是有些降低我對它的期待呢。因為相比之下,爆米花和炸糖杆之間我更愛吃的是糖杆。雖然它們的原材料都是玉米,但我就是覺得糖杆更香甜,更洋氣,套在指頭上當著別人家娃娃的面吃時,也會更加得意些。
如今街頭巷尾也有爆米花的匠人,還有在小區門口賣糖酐、賣酥豆子、賣大米花的生意人。雖然比起傳統的豆子和爆米花,它們的口味更豐富,口感也更酥脆香甜,種類也不少,但那感覺就好比在家裡吃家常飯和吃食堂飯的區別是類似的。在食堂吃飯時,感到吃飽的時候,就是真的吃飽了,就算沒有吃飽,也會有種只要不感到餓,就連一口都不想再往下咽了的感覺。在家裡吃家常飯的時候,就完全不一樣,明明吃飽了,但你還想再嘗嘗這個,試試那個,就算再加個幾筷子或小半碗下去都不成問題的。因為就算吃多了,也只是會讓你感到飽,或者更飽,或者飽的令人幸福令人滿足,但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令人噁心想吐的感受的。
所以對於現在的爆米花或者各類崩豆子,偶爾吃可以,卻並不能獲得我對它更深的青睞了。好像對於現在的小孩子們來說,如今的爆米花在他們的零食選項中,也並不佔什麼優勢。
我想,如今的爆米花除了味道變了之外,可能對於我們這批人而言,就算口感選項再多,味道再酥脆香甜,卻也吃不出傳統爆米花的那種感覺了。所以如今的爆米花的好,是記憶裡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