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看隨想:
本書是反思美國科學素養教育的書籍,此處摘錄的是第一章,原章節標題為《科學:群體實踐、素養、權力,努力讓世界變得更好》。本書從9·11事件出發反思美國科學教育出現的問題,科學教育沒有教會學生反思,反而成為灌輸和強化偏見的課程,讓科學變成了不能質疑的事物。科學專業從業者也不能更好地反思自我、反思科學,而是強化了自身的傲慢,使得科學成為被人利用的工具。本文雖然說的是美國,但在我國大力發揚科學教育的今天,也不無借鑑意義。(楊贏)
整個時代處於無序之中。2001年9月11日是我們永遠無法忘卻的一個日子——那天,我們不得不親歷科學教育引發的負面影響。科學和科學教育使技術成為現實,而技術卻被用於製造恐怖行為,它讓我們目睹了世貿中心雙子塔毀於一旦,成千上萬的職員葬身其中。
恐怖襲擊事件發生數周后,我們又目睹了美國的回應。我們看到了更多的恐怖行為,科學教育工作者培養出來的工程師和技術員一手研發的B-52轟炸機,卻被用於摧毀阿富汗的村莊,使更多無辜百姓傷殘,其中絕大多數是婦女和兒童。
當然,緊隨一連串事件而來的,還有人道主義項目的資金援助,各國也加大了科學領域的投入,開發「星球大戰」相關技術、「外太空摧毀載具」(EKV)以及其他「碰撞-殺傷」技術,還有在阿富汗俯拾皆是的殺傷性地雷等小炸彈。
2001年12月6日,大赦國際主席在諾貝爾和平獎百年研討會上發言,表示9·11恐怖襲擊踐踏人權,政府的應對措施名義上是為促進安全,實際上卻是對公民自由與人權的限制。同樣,限制公民自由與人權的手段與技術相關,如機場安檢對普通公民臉部進行自動記錄和識別,而一旦這項技術得到大規模應用,能對常規旅客的一舉一動進行跟蹤。科學家和經過科學培養的工程師、技術員們參與了此類技術的設計開發。而且,他們還在進一步研發這樣使生靈塗炭、限制人類自由的武器和「安全系統」,正如美國能源部部長斯潘塞·亞伯拉罕對國土安全所表述的:
我們擁有世界一流的科學和工程裝備,擁有頂級的富於創造性的研究者,過去五十多年來維護著我們的國家安全。很長時間以來,這些設備和人力資源也已接受訓練來預防恐怖主義威脅,正是由於這種先見之明,這類技術才在今天得以投入部署。
同樣,科學家處在科技發展的前沿,正如勞倫斯·伯克利國家實驗室向負責「加強國土安全」「打擊恐怖主義」活動的美國相關官員提供專業知識與項目經驗時所提出的。換言之,對於恐怖主義、戰爭以及反抗活動,其原因、結果、認知和應對措施都與科學、技術,還有人、文化、風俗和倫理等息息相關。
科學已深深融入當今世界的各個方面,但它可能帶來好的影響也可能產生負面作用,如美國世貿中心的恐怖襲擊以及緊隨其後的炭疽熱恐嚇事件,如英國由於口蹄疫危機對牲畜大規模宰殺,如公眾對轉基因作物(GMO)和經濟全球化的擔憂等各類事件發生,昭然若揭。因此,我們必須清晰地認識,在當前的科學教育中科學素養不僅是要提倡推崇的,而且是要深入批判性思考的問題素養。
每天晚上,電視螢屏上時常會出現與科學和科學家相關的影像。在市場上銷售了三十年的藥物被勒令下架,因為最新研究證明它可致癌。遺傳學家製造出的植物的種子不育,來年不能用於農作物種植。除了一些轉基因和全球化的反對人士外,很少人關心和質疑這些事物,並要求科學家對他們的行為做出解釋。工業界經常利用科學家作為自己的喉舌,告訴電視觀眾不要隨便發表言論,因為他們會說自己才是最懂行、最權威的。回溯科學的「進步」史(核武器、轉基因、藥物等),我們不禁懷疑,作為個體或群體的科學家是否知道什麼是對社會最有益的。無限制地奉行科學發展至上,而缺少相應的社會倫理維度的關懷,這將使技術科學發展失去控制。
作為公民和科學教育工作者,在觀看夜間新聞的整個過程中,我們不禁要捫心自問,「我們應該怎樣、在哪裡讓當代和後代圍繞科學家的工作和成果與科學家進行對話交流?」「當前我們要以什麼方式、在什麼地方讓科學素養嶄露頭角?」關於什麼是科學素養的傳統回答,是讓孩童和年長學生直面被模糊和歪曲了的科學家眼中的科學形象。他們提出,科學是一個純粹的學科,往往需在特定的、完全獨立的教室裡傳授,超越常識、美學、經濟學、政治學或其他日常生活特徵。科學教育往往是在灌輸某種特定的世界觀,這使年輕人不會質疑科學的最基本假定。
當前,科學素養意味著質疑自然,但你不能反過來質疑科學和科學家。當前最糟糕的是關於科學素養的虛誇言辭,即科學是為所有人服務。最理想的狀態是所有人(如所有美國人)都必須學習並顯示自己擁有一定的基本知識和技能。想像一下,每個人都能站在同樣的(「科學」)角度認識理解轉基因、人類基因組操作和藥物使用(如貼有「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標籤的藥物,讓兒童服用並讓他們乖巧聽話)。傳統上,培養科學素養、認知和學習的方法是基於站不住腳的、個人主義(新自由主義)的思想體系之上的,並未考慮個人與社會、知識與權力,或科學、經濟學、政治學之間的根本聯繫。
我們有必要從社會角度出發,重新思考當前的教育目標。科學素養無法預先寫入教科書,也不能灌輸給不問世事的學生,它應該被理解為一項社會實踐。就危及我們的星球的一些議題而言,科學素養還需要得到集體責任和社會意識的支撐。我們需要把科學素養看作一種可識別、可分析的特性,它產生於(即興創作的)種種人類互動,而這往往是一個集體實現、模糊不定的過程。
(選自沃爾夫-麥可·羅思、安傑拉·卡拉布列斯·巴頓《科學素養的反思》,張鋒、李水奎譯,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
《中國教師報》2020年09月23日第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