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戔男尊降八岐大蛇描繪》,月岡芳年繪。
月下人間——「最後的浮世繪大師」月岡芳年和他的鬼魂世界
文|於晨
昭和時代開始,大眾獵奇心理作祟,加之江戶川亂步、三島由紀夫等名人的推崇,一位江戶末期的的無慘繪畫師——月岡芳年被推崇為「最後的浮世繪大師」。
無慘繪特指以鬼怪或暴力場面為主題的浮世繪,月岡也因此被稱為「血染的芳年」。
他名字中帶有月字,月亮一直是芳年創作中必不可少的題材。他晚年便以月為題創作了一百幅連作,名為《月百姿》。他將歷史上有名的場景與月亮結合起來,每一幅作品即為一段物語或是一篇奇譚,為世人展示月下人間的悲歡離合。
《吉野山夜半月·伊賀局》,月岡芳年繪。
《吉野山夜半月·伊賀局》中黑雲遮月,月光通過厚重的烏雲露出幽光,氣氛陰森詭異,一位美麗女子身著單衣紅袴,容顏端麗,氣質凜凜,正從容不迫地與一天狗模樣的幽靈談話。
這幅畫取材於室町時代的說話集《吉野拾遺》(「說話集」類似於民間故事集),畫中的女子是以果敢文明的伊賀局。伊賀局出生於將門之家,父親是南朝武將篠冢重廣。重廣是名將新田義貞近側置人,其勇猛非常,被後世稱為新田四天王之一,伊賀局自然也承襲了父親果敢的性格。
伊賀局不但勇敢,也毫不欠缺禮儀風雅,她負責服侍後醍醐帝女院——新待賢門院(女院:平安中期至江戶末期日本獨特的王家及貴族女性優待身份制度)。新待賢門院居所位於皇居西側,群山環繞,十分幽靜。然而自正平丁亥年之春起,城裡便流傳著有妖怪出沒的傳聞。雖然無人見過妖怪的面目,但入夜之後樹影重重、陰風陣陣,攪得城內人心惶惶。
一個悶熱的夜晚,伊賀局不耐暑氣,索性到庭院中乘涼。有些溼熱的晚風拂過松林,發出沙沙響聲,而原本的皎月不知什麼時候竟被黑雲遮住,只在雲隙之間灑出幽暗的冷光。突然,天空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鬼影,背生雙翼,貌如惡鬼,是天狗的模樣。伊賀局一抬頭,就看到一張鬼臉對著她凜冽地笑。
面對足以令武士們肝膽俱裂的妖怪,伊賀局微微愣了一下,隨後釋然地笑道:原來城中流傳的鬼怪之事竟是真的啊,喂喂,你是什麼人,快快報上名來。
妖怪見她毫無懼色,不禁有些驚訝,於是一邊打量伊賀局一邊緩緩開口:在下是藤原基遠,曾為女院殿下捨生忘死,可殿下竟不曾為我供奉過一束菩提。吾身負罪化身成鬼,而今卻被吾主遺忘,不由心生恨意。自春日之時,吾輩便蟄伏於山中,見姑娘面無懼色,便現身於此,煩請您為我傳達心中鬱憤。
伊賀局仰首傾聽著妖怪的遭遇,心有同情,說:若如閣下所言,心中積鬱也是在所難免。這世上最好的供奉,非法華經莫屬。待我向女院殿下奏明原委後,為您獻上法華經,以解怒憤可好。閣下暫且歸去,待我佳音。
妖怪聞言稱謝,敞開雙翼向北飛去。伊賀局望著妖怪離去的背影高聲問道:閣下所歸何處?妖怪朗聲回答:無墳無冢,原野浮萍。隨後便消失於北方微光之中。
第二天,伊賀局馬上向新待賢門院奏明此事。女院感嘆,連續二十一日請僧人吟誦法華經,以慰撫亡魂。自此之後,城中再也沒有出現妖怪的身影。
《五條橋之月》,月岡芳年繪。
《五條橋之月》中是清俊秀麗的源義經身姿輕盈的姿態。他身後掛著一輪明月,右下方落扇之處正是五條大橋。這個瞬間便是傳說中著名的一幕:義經於五條橋上遇辯慶。以《義經記》為藍本創作的御伽草子《橋辯慶》和謠曲《牛若丸》中曾提及這段故事。
源義經(幼名牛肉丸)是日本傳奇英雄,平安末期的名將,兄長為鎌倉幕府開創者源賴朝。他的生涯極富傳奇與悲劇色彩,後世之人也多將他描繪成一位姿容出眾才華過人的英武少年。辯慶是其麾下一位驍勇的戰將,全名武藏坊辯慶(幼名鬼若),二人於五條大橋之上結下了這段主僕之緣。
辯慶武功過人,且極其自信,為展示武力,他逢刀必搶。在搶了九百九十九把太刀之後,他向五條天神許願道:「我已經搶到了九百九十九把太刀了,希望接下來搶到的第一千把是把曠世好刀。」而後來到五條大橋邊,喜滋滋地等著冤大頭送一把好刀給他,可是從白天等到黑夜,橋上也沒出現半個人影。
月亮逐漸升高,隨著微冷的晚風飄來陣陣笛聲,悠揚婉轉,隨著流雲翻轉映襯月色清輝。月色稀薄中,辯慶定睛一看,發現一位身披紅衣的俊美少年吹著笛子信步走來,腰間赫然佩著一把上好的金縷太刀。辯慶心裡大喜,馬上迫近少年並喝到:「把刀交出來。」
意想不到的是,少年竟然輕盈地避開了辯慶的攻擊,翻身猛踢辯慶後借力空翻立在橋上,並順手接住了辯慶掉落的太刀。他橫目打量了辯慶一眼,抽出腰間的佩刀一腳踩斷,然後扔給了辯慶,冷淡開口:「你若想要便拿去好了。」說完,跳下橋還不輕不重地賞了他幾刀。
自覺受辱的辯慶極不甘心。第二天正值清水寺緣日祭祀,他心想昨天那黃毛小子今天八成也會來參加,便來到清水寺山門前等候,欲一洗昨日之恥。可是辯慶依然不敵,他深深折服於少年的驍勇,於是拜在其麾下效忠,直至生命終結。
芳年繪製的這幅《五條橋之月》(1888年),便是記錄了義經在五條橋上大敗辯慶後騰空躍起的瞬間。
《法輪寺之月·橫笛》,月岡芳年繪。
橫笛是《平家物語》中一個故事的女主人公,《平家物語》本為描寫平家武士一門盛衰的軍記物語,而卷十當中橫笛一章,卻講述了一段感人至深的戀情悲劇。
橫笛本是侍奉平清盛之女建禮門院的一名侍女,雖然身份極為卑微,但是她美貌出眾通曉六藝,不僅精通今樣(日本古老歌曲形式的一種),琵琶和舞蹈也很了得。
一日清盛舉行宴會,橫笛受命在宴會上表演舞蹈,為眾人助興。橫笛在舞臺上輕盈地舞動,驚豔了眾人,也引起了赴宴的內大臣平重盛侍臣藤原時賴的注意,很快兩人便陷入熱戀。但這段身份懸殊的戀愛註定不會順利,時賴的父親發現後勃然大怒,強迫時賴遠離橫笛。時賴在家族與戀人間難以抉擇,苦惱至極,最終於嵯峨竜口寺出家。
得知戀人拋棄自己出家的橫笛執意要與時賴相見。她獨自前往深山古寺,苦苦哀求,卻只得到了由僧侶傳達的一句話:深山路遠,但歸勿念。
面對避而不見的戀人,橫笛哭泣著吟唱了一首和歌,希望戀人能夠明白自己的心意:山深み 思い入りぬる 柴の戸の まことの道に 我を導け。(深深遠山/了了思念/柴門佛道/導我歸途。)
寺內的時賴聞歌淚流,他知道,如果戀人再次到山中尋找自己,他極可能不顧一切與戀人遠走。於是他再次逃走,逃至禁止女子進入的高野山法輪寺,一生未再與橫笛相見。橫笛知曉後,在高野山下絕望地哭泣,最終心灰意冷,出家為尼。
後來時賴曾愧疚地作歌詢問橫笛:そるまでは 恨みしかども あづさ弓 まことの道に 入るぞうれしき。(可曾恨我入空門/君共仕佛心歡喜)
他得到的答案令人備感意外和唏噓,橫笛答道: そるとても 何か恨みむ あづさ弓 引きとどむべき 心ならねば。(君心所向青燈事/也無餘恨也無憂)
中世初期,男子可以擁有許多側室。時賴寧願出家也不願辜負橫笛的深情,無奈世間沒有雙全法,只能紅顏空留恨。
橫笛在出家後不久便離世了,時賴沒了牽掛,一心向佛,最終成為得道高僧。而他與橫笛的這段悲戀濃縮為芳年《月百姿》中月下哭泣的橫笛。
《月百姿》題材範圍極廣,可以看出月岡芳年的博識。其實芳年的作品涉獵頗廣,不僅有光怪陸離的無慘繪,還有歷史繪、美人畫和風俗畫,且具有濃厚的個人特色。但他晚年多難,《月百姿》也是他耗時七年,在去世前兩個月之前完成的最後一部作品。
(部分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二分
相關閱讀
「浮世」之城:江戶城與町人文化
「浮世」之屋:江戶時期的出版社
關於日本的文章、圖片,請發至│lansheyiwen@sina.com
歡迎個人轉發,轉載需聯繫後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