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之詞往往豪放之中又帶著沉著的意趣,雖多敘閒情逸緻,卻又將真情溢滿筆端。後人普遍認為歐陽修詞高於馮延巳和晏殊詞,詞論家們在評論各大詞人的作品時,既有推崇之語也會根據自己的理解指出不足之處,唯有在面對歐陽修之詞時幾乎都是一味的讚賞。
朝中措· 送劉仲原甫出守維揚
平山欄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一飲千鍾。行樂直須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至和二年,劉敞出使契丹,歸來之後因避親出守維揚(揚州別稱)。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在揚州,揚州有太多令文人墨客魂牽夢繞的地方,而揚州又恰好是歐陽修曾經待過的地方,有著太多關於詞人的回憶。此次送別友人,歐陽修觸景生情,寫下這闋「朝中措」,沒有太多的華麗用典,也沒有刻意的描摹,只有一紙真情摯語,一改唐五代以來極力渲染紅香翠軟的表現手法,不落窠臼,婉而不柔,豁達豪放。
詞的開篇作者追憶揚州生活,首先提到了當年在揚州所建的平山堂,平山堂凌空矗立,氣勢磅礴,想當年憑欄遠眺,萬裡晴空下,遠處青山隱約可見,山色若有若無。詞中「山色有無中」一句直接引用了王維《漢江臨眺》「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雖是挪用,卻無拼湊之感,開篇兩句讀來自然熨帖,放達不羈、恬淡雋永。
王象之在《輿地紀勝》對「山色有無中」提出質疑,認為「負堂而望,江南諸山,拱列簷下」山的體貌應該是非常清晰的,並不適用「山色有無中」,蘇軾也曾對此笑之,並在《快哉亭》說到:「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蓋山色有無中,非煙雨不能然也。蘇軾認為煙雨中適用「山色有無中」,而晴空不適用。所謂有無,就是所見青山是否清晰罷了,平山堂據蜀岡而望江南,下臨江南數百裡,山巒起伏,青山隱隱,不論晴空還是煙雨,都是遠者清晰,近者模糊,此處用上「山色有無中」仍是妙句。
「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詞人想到了曾經親手種的那幾株垂柳,「手種」二字凸顯了詞人對於揚州生活的追憶之情,是情感深化的基礎。回望幾度春風,想必那垂柳依舊是婀娜多姿,舞弄春風,而世事變遷,詞人已離開揚州多年,這一聲慨嘆,牽動了詞人太多深婉之情。
詞的下片,詞人從追憶之中跳脫至現實,深情寄語友人。「文章太守,揮毫萬字」關於此句,很多人認為這裡的太守是說的歐陽修自己,因為歐陽修曾任揚州知州,並在平山堂揮筆賦詩作文多達萬字。但結合全文語境來看應是指的劉敞,「文章太守,揮毫萬字」贊其倚馬之才,「一飲千鍾」平添一股豪氣。
「行樂直須年少,尊前看取衰翁。」詞末兩句,詞人寄語劉敞,很多人認為這兩句抒發了人生易老、必須及時行樂的消極思想,這種理解未免顯得淺薄了。在我看來這正是歐陽修詞不落俗套的體現,劉敞雖然是歐陽修友人,但是年齡上比歐陽修小了整整一輪,輩分上也是晚於歐陽修的,但歐陽修對其的寄語卻沒有半點尋常長輩對晚輩功名的期許之意,只有不加修飾的真情實意,而行樂更不應該理解為消極享樂,而是應該理解為趁著青春年少做你想做的事,肆意揮灑你的才幹,而不要像酒桌前這個白髮老頭兒,豪情不再,空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