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巧言」?現在的話是會吹、會蓋。孔子說有些人很會蓋,講仁講義比任何人講得頭頭是道,但是卻不腳踏實地。「令色」是態度上好像很仁義,但是假的,這些與學問都不相干。「鮮矣仁」——很少真能做到「仁」這個學問的境界,因為那是假的。我們從電視中就看得到,那個小丑表演的角色,動作一出來,就表示「巧言令色」。
「巧言令色鮮矣仁」,我經常也跟同學們講,作領導人第一個修養是容忍。有的人不一定像小丑那樣的「巧言令色」,但每個人都喜歡戴高帽子,人若能真正修養到戴高帽子感覺不舒服,而人家罵我,也和平常一樣,這太不容易。所以知道了自己的缺點和大家的缺點,待人的時候,不一定看到表面化的「巧言令色」。大家經驗中體會到,當你在上面指揮時,覺得那種味道很好;但是這中間很陷人、很迷人,那就要警惕自己。你說素來不要名、不要錢,只講學問,就有人來跟你談學問。要注意,「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他那個學問是拿來作工具的,所以除了要懂「巧言令色鮮矣仁」這個道理以外,相反的,我們作學問要踏實,不能「巧言令色」。
⊙巧:好義。
⊙ 令,善義。務求巧言令色以悅人,非我心之真情善意,故曰「鮮矣仁」。
⊙ 鮮,少義,難得義。不曰「仁鮮矣」,而曰「鮮矣仁」,語涵嘅嘆。或本作「鮮矣有仁」,義亦同。
先生說:「滿口說著討人喜歡的話,滿臉裝著討人喜歡的面色,那樣的人仁心就很少了。」[光案:「那樣的人仁心就很少了」,東大版原作「(那樣的人)仁心就很少了」,「那樣的人」四字放入小括號中。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字面的意思很簡單,我們還是用錢穆先生的白話試譯:滿口說著討人喜歡的話,滿臉裝著討人喜歡的面色,這樣的人,仁心就很少。
這句話的難點在什麼地方呢?別的都好理解,最難的地方就在於這個「仁」,因為我們很難理解這個「仁」,雖然在論語當中多次提到「仁」,我們也可以講「仁」是仁愛、仁慈的含義,但在這個地方「巧言令色」為什麼「鮮矣仁」?還是用我們剛才講過的「君子九思」裡面的最後一條:疑思問,有問題就要問出來。學問學問,一定要有問才能有學,如果你學的東西,別人給你講完,你說「好,我就學會了」,卻沒有問題出現的話,這個學問本身就是有問題的。
「巧言令色」為什麼「鮮矣仁」?「巧言令色」為什麼就很少有仁心?仁心是博愛的、廣大的,它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存在。而「巧言令色」呢,有非常多的矯揉造作在其中,如果我們是處以公心的,我們所做的事情是為了大家好、眾人好,那我們就不必去討好某一個個人。
在處以公心的時候,所要做的就是正直,正道而行、直道而行。我講這個話在現實生活中是會受到很多的理論和實踐的挑戰,沒有關係,因為如果真的是宇宙大道和世間的大道的話,不怕這種挑戰。就好像黑夜不管有多黑,只要你點著一根蠟燭,至少在這個光明出現的地方,黑暗立刻就消失了。
雖然我們經常經歷黑暗。比方我們望向太空的時候看到的宇宙,宇宙是什麼樣子?是光明的嗎?你看到的是無窮無盡的黑暗,但是在黑暗當中,總有星光點點,有星光的地方就告訴你,這個地方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它有光明在。
其實我們所看到的這些景象,也是在告訴我們做人的道理。有時候我們看到很多很多的自己自認為的社會陰暗面、或者工作生活中的一些不好的地方,就會垂頭喪氣。這個時候,就好像看到了黑暗的夜空,但是要知道黑暗的夜空上總是點綴著星光,而且有星星在閃爍的時候,就有光明在。我們自己心裡應該明白,在我們生活的這個空間當中,太陽是一定會出來的,只要太陽一出來,所有的黑暗都會消失掉,光明在的地方,黑暗馬上就會逃走。
所以這裡面的這個仁心,它是以一種廣大的、博愛的、處以公心的、正直的方式展現出來的,這個時候,沒有什麼需要去討好別人的地方。
我們知道論語當中也有另外一句話:君子很難被人取悅。(原文: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說也。說之雖不以道,說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如果能使他開心的事情,就是合於義。和大義、和道義相合的事情,在他看來都是很讓他開心的事情。但這個開心,不是因為某一個人,「依法不依人」。而小人呢,他是很容易被討歡喜的,怎麼去討小人的歡喜呢,就是和他相同,他就很開心,和他不同,他就不開心。所以這叫「君子合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合」。
小人沒有這種道義的牽引、引領,就像我們說的沒有光明的引領,他在黑暗當中,所做的事情是盲目的。那麼在這種盲目的情況下,我們又回到了義利之辨。君子做事情是以義為準綱、為準繩的,而小人做事情就是以利為準繩的。做一件什麼事情,做與不做看有沒有利,有利就做,無利就不做。做一件事情,那我看看別人讓我開心不開心,有沒有利,有利我就覺得這個人真好。這個人為什麼好,給出的原因就是這個人對我很有利,這就屬於義利之辨。
而對於君子來講,有可能出現這種情況:這個人做的這件事情,有可能對我來說不僅是沒有好處,甚至還有些壞處,但是他所做的這件事情是符合道義的,我就覺得這個人很不錯。這個「好」字是這樣安在他的頭上的,而不是說他跟我一夥的就好,他跟我不是一夥的就不好。
這個又涉及到另外一句話叫做:「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小人呢,只要我們是同黨,我們同流合汙,就是好朋友、好兄弟、好夥伴;如果是君子呢,我們可以在一起作為,但是並不是完全相同的。可是我們知道,如果是講義、講仁的話,這個很難「同」,因為這個義和仁,包羅萬象,在各個地方都會體現出來。但是如果是講利呢,這個就很好去「同」。
結合現在的社會實際,經過幾千年的發展,我們會發現中國的語言文字,很喜歡使用難辨褒貶的一些詞。舉個例子:「巧言令色」這個詞,從古代到現在它都是一個貶義的詞,但是我們現在的人呢,很喜歡用這種分不清楚貶義和褒義的詞。這個詞到現在極有可能變成「忽悠」。「忽悠」這個詞最先開始我印象中是來自於一個小品,這小品實際上也上不了臺面,但是它的傳播性非常廣。這樣的詞,有一個這樣的特點:說「你這個人真會忽悠」,有的時候,聽起來好像是在誇人——你口才很好,你表達能力很強,你很會忽悠;但大部份時候又像是一個貶義的詞,你這個人巧言令色,都是在對別人進行誘騙、誘拐。
這種詞有點像《論語》中所講的「鄉愿」。我們結合這句話也給大家理解一下什麼叫「鄉愿」。「鄉愿」的意思就是說老好人,誰都不得罪。誰都不得罪,就像這個「忽悠」——我說的話你可以說我是在誇你,也可以說我是在貶你。但你說我是在誇你我可能會承認,你說我是在貶你,我可能還會把另外的一面給你拿出來。所以「鄉愿」有這個意思——碰見了張三說好、好、好,碰見了李四說好、好、好,大家可能都說他好,他說的話儘是一些囫圇話,說的話沒有原則性在,沒有自己的準則在。那麼這種話其實是表明,他為了明哲保身,不願意去亮明自己的立場,這個就和仁義當中的一個「正直」相去甚遠。
我們講正直,如果又正又直就不會斜,也不會曲,不會是彎曲的。現在的這個社會實際當中,你要如果去做一個正直的人,會有一堆人來跟你講,你這樣做不對,甚至包括你的親人。這個時候我們就要想想這個義利之辨。我們為什麼做人,我們應該怎樣做人,是為了利還是為了義。
其實有的時候,我們自己都沒有想明白,這種情況其實是很可惜的,有時候去違心地做了很多事。很多人在抱怨一些社會上的不良現象的時候,其實就是他自己的正義之心在吶喊。但是他在做事的時候,往往又不得不委曲求全,去做一些類似於像「鄉愿」的事情。這樣的情況導致的結果是,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符合了社會利益的規則,但實際上他的心裏面很不舒坦。心不舒坦,人做得就不快活、不開心,這個人做得就很沒質量。真正高質量的人是什麼樣子呢?是順著天地的大義,是順著道義來生長的,合於道,這樣的人,才是一個高質量的人。
所以這種時候,我們往往要做的就是一個字,叫做「誠」。最起碼最起碼的一個底限是什麼?你不能欺騙自己——你自己的所想和你的認識、感覺,要在這個「依智不依識」的基礎上,靠你的智能來判斷:它究竟本身真的是什麼樣子的,而不能聽別人說「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一聽就是在吹牛——吃多少鹽啊,這是會腎衰的。講了很多這種話,「所以你要聽我的」。
有的時候,你就記住這樣一句話——依法不依人,用事實來說話。比方有個人說「我有這種經驗,告訴你,人在這種時候就該如何如何」,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反過頭看一下他的人生,甚至可以去問他一句話——你過得開心嗎?你對你的人生滿意嗎?如果一個人告訴你「我這樣過下來,我的人生就很成功,你看,我去到任何一個地方,和不同的人來講,他們都是很認可的,認為做人就應該是這樣的」,那你可以照著他去做,但是極有可能你問完這句話之後,這個人當時就語塞了,答不上來。即便他是一個五六十歲甚至六七十歲的人,當然一般到了六七十歲,到了年紀特別大的時候就不會再這樣教你了。就是在四五十歲,或者是年輕又不是特別年輕,有一定經驗,然後覺得自己好像有一些社會積累經驗的時候,特別會告訴你「碰到了領導,你要巴結」。我說的是比較直接的,他可能會告訴你說「你說話要如何,你做事要如何」,然後告訴你一些,其實就是在教你「巧言令色」,怎麼樣去討好別人。但其實我們人最需要去討好的是誰啊?是我們自己嘛。是不是?因為你討好了別人實際上是對自己很大的一種委屈,你到了一定的歲月,然後回過頭來,如果你真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人的話,你會為這些事情感到非常的難過,沒有必要。就是當這些人如果給你傳授這樣的經驗的時候,你看一下他是否已經獲得了圓滿的人生,如果沒有的話,你心裡應該明白:那你還是省省吧,你自己如果這件事情還沒做好的話,那就不要來教我。有的時候,比如我們以前見到的父母去幹涉子女的婚姻,告訴子女「你這個結婚啊,應該怎樣怎樣,你應該選擇誰」,其實子女要做的事情非常簡單,看下他的婚姻是否幸福,就是真正的心底裡的判斷,有的時候你去一看心裡就明白了,其實他並不了解婚姻的奧秘,也不了解生活的奧秘,更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人生,但是他在這個時候來強迫你去這樣做、那樣做,這種時候你就可以用這個道理來跟他講,其實可能不是那麼回事。
所以我們回過頭來看,「巧言令色,鮮矣仁」,其實告訴我們的道理,有幾層含義。首先來看,如果有人來到你面前的時候,是巧言令色的,這個時候其實你就可以大概去判斷,所有的巧言令色都是在取悅你,是沒有自己的原則,做事情的原則不存在,因為在論語中的原則不外乎是忠、孝……等等之類的仁義,這些人生大義。別人來到你面前跟你講一些話的時候,你就會發現他其實是在取悅你的,這時候你就會明白,這東西不是處以公心的,你就要去判別他的私心是什麼。其實我們需要公心的時候非常多,一個家庭當中,開一個家庭會議,這個時候是需要有公心的。你聽到別人巧言令色的時候,你要去發現他背後的驅動是什麼?因為真正如果是為了大家,為了這個大家庭,有這個大愛的話,有這個「仁」在的話,說的話都很直白,很簡單,非常簡單,不會有那麼多的複雜的變數在。有的時候在工作中也是一樣,如果真的是為了團隊整體的利益考慮,不會有那麼多對於某一個人的巴結奉承,不會有對於某一個人的極力的取悅的巧言令色存在。如果不是這樣,那是因為他的仁心少了,也就意味著他所講的這個內容對於這個團體、這個群體的整體,其實有可能有很多有害的因素存在。
一時大眾集會山中,一人祈問:安得廣廈千萬間,大闢天下寒士俱歡顏。
今有一房,廣若須彌,中納芥子,濁中化清,存香若谷。
如是山房——入世的山,有如是房。
清雅之士,得閒至此;茶香墨衣,但請自為。
山房主人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