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閘門一旦稍有撬動,往事便會奔騰不息,新鮮得恍如昨日,讓你自覺或不自覺地在回味中沉醉。
小時候,我家是農業生產隊的「半邊戶」,父親是家裡的主要勞動力。因常年在外面工作,整個家就全靠母親撐著。母親既當媽又當爹。好在祖母同我們住在一起,但分灶吃飯。母親是地道的孝順媳婦,即使祖母當面說了她幾句重話,不一會兒母親又還是去喊祖母。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時母親常常到生產隊上去幹活,與男同志同工同酬。為的是掙點工分養家餬口,她老人家還當過婦女小隊長。扶犁掌耙,拋糧下種,打魚弄蝦,無所不能,無一不會,人稱「女漢子」。母親在苦難的日子,沒有好心情。我那時年紀小,兄弟四人,排行第二,淘氣玩皮,經常挨母親和祖母的打罵,好在哥哥和兩個弟弟懂事早,母親才感到絲絲欣慰。然而,因家裡口糧少,吃不飽是常事。母親在煮飯放米的同時,總是多摻一點水,煮得很稀,因此,我經常鬧著要吃「硬飯」。
在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年代,家戶種瓜藤是不允許的。吃蔬菜要到集體菜園裡去分。隆冬時季的一天,村子裡幾個年歲大一點的孩子帶我和老兄去大塘邊上的河夼橋下挖湖藕。這天,我和老兄挖了一土箢箕,回來後,我們把它洗淨晾在篾絲籮裡。那天母親收工回家,破天荒沒有罵我們,臉上還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她把臉轉向我和哥哥,說了一句:「功課吃了晚飯再做吧」!我坐在小凳子上,感動得盯著母親忙碌的身影。母親的笑容和說話輕柔的聲音給我很慈祥、很美麗、很和諧的感覺。我突然覺得,我貧窮的家很溫暖,做母親的崽女很幸福。長大了我才懂得,在貧窮的歲月裡,母親看到有懂事的孩子能夠幫她操勞生計做點什麼,她是不忍心打罵他們的。
打那以後,我們兄弟倆常常又去大塘裡邊挖藕。為了讓母親高興,我們總是做完功課和家務後,才背著鐵鍬,拿著土箢箕出門。湖藕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為了果腹,母親會把我們挖回來的大湖藕選出來,積少成多,她親自擔到汨羅街上賣,換油鹽錢。小的切成片後放些佐料調拌,醃製一段時間作菜吃。每年的寒冬臘月,我母親就和其她兩戶小孩多的人家結伴趁夜晚天黑,去大塘挖藕,挖兩、三次積聚一擔,第二天凌晨挑到汨羅街上去賣。積攢到年底春節,給我們兄弟四人各買一雙鞋子或做件新衣裳過年。
現在我已步入天命之年,對挖藕的記憶日久彌新。那感覺,既清馨又溫暖。我想那就是至今仍讓我感動的母親淡淡的笑容。
今年冬天的一個禮拜天,我和朋友相約去故鄉遊玩。大塘裡前些年因土地平整,那塘、那水、那藕已不復存在。渠道下邊的河夼橋下,有三三兩兩的人在挖藕,說是「細伢子要吃燉湖藕……」。我駐足觀看,觸景生情,竟忘記了時間。直到朋友大聲催促,我才匆忙用塑膠袋包好幾支家鄉人贈送的湖藕,不無留戀地回家。
母親一直是住在我的家裡,她好多年沒見地道的家鄉湖藕了,看到我抱回家的一堆湖藕,竟生出幾分不可抑制的驚喜,臉上出現的笑容,依稀讓我記得仍是貧窮歲月裡的那抹笑容。
母親的笑容永遠銘刻在我的記憶裡,它會時刻溫暖著我的心房!砥勵著我要象湖藕一樣深入紮根基層,勤奮努力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