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神用六天創造世界,本片用六天毀滅世界。
《都靈之馬》從開篇到結尾,人物對話了了幾句,卻帶給觀者深思後的震撼。
155分時長,對話加旁白不超過十分鐘,之後就是長鏡頭,長鏡頭,長鏡頭…死亡般的孤寂加自始至終的野外塵埃飛揚,狂風呼嘯。
這般極簡主義的電影讓人看著太清醒,貝拉·塔爾褪去了畫面的色彩,生命的色彩,用長鏡頭的沉悶感直擊人心,確實悲觀了些……據說「能忍受這部電影,你就能忍受生活!」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可是做到這一步的電影並不多。
這部影片也是匈牙利藝術片大師貝拉塔爾的收官之作。無論在匈牙利還是在整個歐洲,貝拉·塔爾都以倔強著稱,他不在乎觀眾對其作品的態度,接受採訪時因為某種觀點和記者針鋒相對,甚至對電影史上的大部分影片嗤之以鼻。
不過倔強並不是他唯一的特點,他更重要的是憑藉獨特的電影語言給自己貼上了貝拉·塔爾這個符號標籤:冷靜、客觀、一針見血都是他影片的特點,用鏡頭關注人類脆弱的生命和靈魂,《都靈之馬》就是這樣一部電影。
1889年,尼採在維亞·卡羅·艾爾波特酒店的門前停下。
在他凝視遠方的時候,一旁一位馬夫正在因為馬匹不願前進而煩惱,無奈馬夫只能拿起手中的皮鞭抽打馬兒,尼採見狀,立刻衝上前去,阻止了馬夫,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尼採抱住馬後開始痛哭……之後酒店的老闆將尼採帶回酒店,兩天時間,尼採在沙發上度過,只用了細微的聲音說了幾句話,也沒有人聽得清。
自那時起,直到離開這個世界,尼採精神錯亂了十年,一直由親人照顧。
至今都沒有人知道,在那一天,尼採發現了什麼?感悟了什麼?看到了什麼?內心經歷了什麼?
電影《都靈之馬》就是以這個是事件延伸出的故事,但實際上,本片中尼採幾乎沒怎麼出現過…原本以為他是主角,但在兩個半小時,幾乎僅有的劇情都圍繞馬夫和他的女兒起床,牽馬,打水,吃土豆,睡覺。
循環大概一周。
《都靈之馬》近150分鐘,但僅用了30個鏡頭,最長的鏡頭長7分多,最短的鏡頭也有2分22秒,每個鏡頭平均長度為4分左右,導演用29個鏡頭講述了父女二人六天的日常生活。
平均四到五個鏡頭展現人物一天的生活,這種超乎尋常的長鏡頭設計體現了電影的慢節奏,畢竟電影表現的是一種人類的苦難和生命的脆弱,本身就具有濃烈的悲劇色彩,而緩慢的長鏡頭不僅能夠強化這種悲劇,也能進一步深化影片主題,只有一個長鏡頭才能體現出事件的連貫性。
這也是貝拉·塔爾一直以來堅守的風格。
另外除了影片長鏡頭的緩慢,電影的另一「慢」就是語言,幾乎少到十五個鏡頭裡一句話都沒有,父女兩人平時交流很少,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簡單生活和重複生活已經讓他們不需要任何語言交流了,比如女兒看到父親回家,就會習慣性的把馬兒牽走,爸爸一伸手,女兒就知道他要換衣服了,每一點都在表達兩人生活中的極簡,無聊的生活本來就無話可說。
電影緩慢的節奏,讓很多事物都變得沒有生命力,不過唯一有點生氣的就是那匹不願意工作的老馬,本身它代表著歡騰的駿馬,卻被人類賦予了一種職責,這就讓它喪失了其自身的生命力,老馬的反抗與淚水,實際上也包含一種對自己生命力的回溯。
而尼採在看到馬的一瞬間意識到自己跟那匹馬本身並沒有區別。
尼採拒斥傳統形上學的真理觀,摒棄苦修思想,主張以權利意志和生命本身為核心的人的超越。看到那匹遭受鞭打的馬,尼採意識到自己,或者說人類,很大程度上和那匹馬一樣,在遭受著外界的種種「鞭打」,剛開始也許因為想要終止這苦難而艱難邁步,但當苦難依然無休止的來臨,便會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因為種種做法都是出於對苦難的逃避。
至於苦難本身,始終無法面對,如何去擊倒?就像是狂風,從來沒有一個可以與它明確面對的對手,馬在接受鞭打的時候不願前進,那麼當鞭打停止,它又能否出於內心的願望而朝著正確的方向繼續前進呢?當傳統形上學逐漸崩塌的時候,人類該如何建立新的價值和秩序?
尼採看到馬所陷入的困境,他就立刻明白了人類迷茫而又無法逃離的現實處境,明白了原來自己也是這一份子,最後的淚水和瘋癲,也是一種絕望的表現。
尼採的偉大已經超越了屬於他的那個時代,即便是面對今天的社會難題,尼採的思想也能給出不乏預見性的見解,甚至是完美的解決之道。《都靈之馬》就是對尼採思想意識覺醒的最佳詮釋,電影中的一棵樹、一棵草、一條路,或是一匹馬、一本書都以其獨特的對比隱喻。
對於尼採生活的那個時代,他的思想過於超前,超前得甚至比預言更像預言,也因為思想的不同,尼採不僅寂寞,而且漫漫長夜,無人與他共鳴。尼採雖然在思想上實現了靈魂的自由,但是身體還是被牢牢的禁錮在現實。
張愛玲:中國人認為人一年年活下去並不走到哪裡去,人類一代一代下去也並不走到哪裡去。那麼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不管有意義沒有,反正是活著的,懶洋洋灰撲撲地活下去。
《舊約·創世紀》中,上帝用六天創造了萬物,包括光、水、星辰、動物和人等。
這成為西方所認為的萬物的起源,是時間和空間的開始。
在電影《都靈之馬》中,父女二人的生活被設置在短短六天內,這六天也成為了他們生命最後的時刻,六天中,不斷地發生變化:蛀蟲不叫、老馬不吃不喝、井水乾涸、最後點不著燈,世界陷入黑暗,兩人只能生啃土豆過活……在電影中沒有所謂的上帝,父女二人的現實生活並沒有得到上帝的庇護和垂憐,相反事實上整個世界都在走向毀滅的深淵。
然而父女兩人並不是上帝的反對者,甚至是真正的捍衛者。
站在尼採的對立面。
在面對艱難的生活境況時,父親表現出一種堅強,就算是日子很難維繫,但父親依然不相信世界和生命真的會毀滅,所以當有人說了一番「反上帝」的言論之後,父親冷漠的回答:「別扯了,都是廢話。」另一邊,女兒也在趕走吉普賽人的時候說了一句:「上帝會懲罰你們的。」
所以說這部電影還是很矛盾的,但不能否認這是一部偉大的影片,傾注了貝拉·塔爾全部的心血,成為他的最後一部電影,讓我們無法再對他抱有任何期待,剩下的只有無盡的回味。
神創造世界用了六日,人埋葬自己也是六日。
第七日,風暴停了,萬物將歸於死寂。
2011年貝拉·塔爾拍完《都靈之馬》後,便放下了攝影機。
他說對他而言,這是一部最純粹的電影:「所有的話都說完了」。
也許他想問的是:「當你看完電影,你變強大了還是變軟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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