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自 叔本華《人生的各個階段》
轉自《哲學王》微信公眾號,ID:zhexueking
轉載自:第一哲學家
如果人的前半生的特徵是對幸福苦苦追求,而又無法滿足,那麼,人的後半生的特徵則變成了對遭遇不幸的害怕和憂慮。
因為到了人生的後半部分,我們多多少少都清楚地了解到:所有的幸福都是虛幻的,而苦難才是真實的。
因此,現在我們努力爭取的只是一種無痛苦和不受煩擾的狀態,而不是快感逸樂,這至少對於具有理性的人來說是這樣。
在我年輕的時候,當房門響起敲門聲時,我會很高興,因為我想:幸福就要來了。
但在往後的歲月,在相同的情形下,我的反應卻變成了類似於害怕:不幸終於到了。
芸芸眾生之中有一些出類拔萃、得天獨厚的人物,他們既然是這一類的人物,那就並不真正地屬於芸芸眾生,而是孤獨地存在。
因此,根據他們自身的優勢程度,他們對於生活或多或少地只感受到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在青年期,他們感覺被眾人拋棄;及至年長以後,卻感覺自己逃離了眾人。
前者並不讓人舒服,這是對人生不了解所致;後者卻令人愉快,這得之於對人生有了認識。
這樣的結果就是:人生的後半部分,猶如一個樂段的後半部分,比起前半部分減少了奮鬥和追求,但卻包含了更多的安寧和平和。
這主要是因為人們在青春年少時認為:這個世界充滿著唾手可得的幸福和快樂,人們只是苦於找不到門路獲得這些幸福、快樂而已;
但到了老年,人們就會知道,在這個世界本就沒有什麼幸福、快樂可言。
他們因而心安理得地咀嚼、品嘗著那得過且過的現狀,甚至於從平淡無奇中找到樂趣。
感受永遠冷峻幽深與澄明(Lichtung)的
生命的剛強
有一分熱 發一分光 不必等候炬火
朝向 朝向那
沉醉之路 不安之路
Arthur Schopenhauer
亞瑟·叔本華,19世紀德國哲學家。唯意志論的創始人。早年在法國接受教育,後隨父母遊歷英國、瑞士和澳大利亞,1809年進入哥廷根大學學醫,後改學哲學。1814年獲耶拿大學博士學位。1822年被聘為柏林大學講師,後因與黑格爾競爭而離開講壇,靠父親遺產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去世於法蘭克福。他的主要著作有《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論自然意志》《倫理學的兩個基本問題》等。
叔本華認為,無論主張是對還是錯,所謂辯論,就是在彼此思考的激戰中,大力維護自己的主張。因之,必須讓爭論成為一種藝術。誠如擊劍者在決鬥時關心的並非誰是誰非,而是如何出招與接招,辯證法也一樣,它是一種思想的劍術,在針鋒相對之際磨亮智慧,讓論點聽來言之有理,早一步看穿對手策略,識破並化解言語的詭詐。
為此,叔本華以西方先哲的辯證與邏輯為出發點,歸納出38種辯論招式,涵蓋哲學、心理學、邏輯學、修辭學等學科領域,以絕妙的方式引領讀者理解辯論的藝術。全書妙語如珠、睿見迭出,讀來饒富興味。
《叔本華的辯論藝術》一書位列德國、法國排行榜哲學長銷書,高中指定閱讀參考書。從每一種辯論技巧的解析,到具體的應用分析,全書結構清晰、篇幅精當、睿見迭出。無論你想學習邏輯嚴密的滔滔辯才,抑或想在思想的砥礪中找尋真理,本書都極為適用。
慎思明辨,哲學之本。荀子曰:「以仁心說,以學心聽,以公心辯。」叔本華亦曰,真正優秀的人「具有足夠的智慧,不會去說些荒謬的事,也不會因此而蒙羞,他們所爭的是道理而非權力,他們會聽取並思考他人所陳述的理由,最後,他們重視真實,樂於聆聽好的道理,即使是出於對手之口。此外,如果正確不是站在他們那一邊,他們也有足夠的意願去承受自己是錯誤的事實」。東西哲人,心同理同。以此心此理讀此書,思過半矣。
——張汝倫 復旦大學哲學學院教授
正如叔本華所說的,爭論的目的有兩種:一種是為了發現客觀真理,另一種是為了獲勝或滿足個人的虛榮心。相應地,本書對讀者也就具有雙重作用:如果你想在辯論中「出奇制勝」,那麼,了解本書中叔本華所總結的論爭辯證法的三十八計並實踐之將不無助益;如果你想在辯論中探求真理,那麼,閱讀本書後,你就不會輕易被三十八計中的任意一計所迷惑或駁倒,而能是立刻識破並化解它們,使之不再成為你探求真理的障礙。
——張志平 上海師範大學哲學系教授
本書《叔本華的辯論藝術》正是哲學對我們的實際生活發揮作用的明證之一。在叔本華的鋪陳與舉例中,我們可以發現人類的特性以及人與人互動時可能的反應與局限所在。通過本書的哲學分析與觀照,我們可以從思辨的層面進一步認識自己、認識他者、認識群眾——簡言之,我們可以從其中讀出「人性」。
——孫雲平 臺灣「中央大學」哲學研究所專任教授
叔本華特別強調,當我們發現別人跟自己在同一件事情上有不同的想法時,通常不會先審視自己是否有錯,而是先假定他人有錯。……事實上,當人們看一件相同的事情,常常會有不同的預設,形成一組不同的前提,當對方用他的前提來推理我們的結論時,也會有相同的感覺。所以,雙方把自己的理由說清楚,才有利於分享不同的想法。
——冀劍制 臺灣華梵大學哲學系專任教授
跟叔本華訓煉思維的藝術——如何與人辯論Eristische Dialektik
「論爭辯證法」是一種爭論的藝術,而且是一種無論自己有理無理都能大聲主張自己是對的爭論藝術。因為,就事情本身來說,客觀上我可能是對的,可是在旁人眼裡(有時就連我們自己看來也一樣)我卻是錯的。當對手反駁了我的證明,並且將此舉視為反駁了我的主張,事實上或許還有其他的證明可以支持這項主張,在這情況下,對於這位對手而言,狀況正好是顛倒過來的,換言之,他主觀上認為自己是對的,客觀上卻是不對的。也就是說,爭論者與旁觀者所贊同的「命題的客觀真理性」與「命題的有效性」其實是兩回事(後者正是辯證法的對象)。
這一切究竟從何而來?無非是源自於人類的劣根性。若非如此,我們便會徹徹底底地誠實,會在所有的爭論中只本於揭示真理,全然不去理會它們是否合於我們或他人先前提出的意見:這些意見可能會變得無關緊要,或至少完全次要。如今,它們卻成了主要事項。我們與生俱來的虛榮特別容易刺激我們的理智,這樣的虛榮並不樂於見到我們自己的意見是錯的,而別人的意見卻是對的。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每個人無非致力於作出正確的判斷;為此,每個人必須先深思熟慮,接著再說出自己的判斷。不過,在大多數人身上,虛榮的天性總是跟饒舌和與生俱來的不誠實結伴而行。他們總在深思熟慮之前便誇誇其談,即便事後他們才發覺自己的看法其實是錯的,而且是沒有道理的,他們依然會表現出一副自己顯然言之有理的模樣。在提出一項假定為真的陳述時,志在追求真理原本應當是唯一的動機;然而,在上述的情況裡,這樣的志趣卻完全讓位給了虛榮。於是,真的看起來變成假的,假的看起來變成真的。
不過,這樣的不誠實(堅持連我們自己也覺得錯誤的主張)本身還有藉口:我們往往會在一開始堅信自己主張的真實性,可是對手的論證似乎推翻了這樣的真實性,如果這時我們同樣摒棄他們的論證,往往會在事後發現,我們其實還是對的,雖然我們的證明錯了,不過還是有可能存在某個對的證明可以支持我們的主張,我們只是一時想不出這個救援的論證罷了!於是我們得出一項信條:即使反對論證看起來言之成理而且有說服力,我們還是能夠反對到底,因為它不過是「貌似」正確,在爭論過程中,我們肯定還會再發現某個不僅能駁倒它,並且能證實我們主張為真的論證。職是之故,在爭論中,不誠實幾乎是無可避免的,或至少容易受其誘惑。我們的理智孱弱與居心不良交相支持這樣的態度。如此一來,舉凡習於爭論的人,原則上都不是為了追尋真理,而是為了維護自己的陳述。就好像無論對錯,他們都要像是「為了上帝和國家」一樣;如前所述,他們沒有別的路可走。
原則上,每個人都希望堅持自己的主張,即便這主張就自己當下來看有疑問,甚或是錯誤的。對此,每個人個性上的狡猾與邪惡多少可以派上用場:這一點是日常生活中的爭論經驗教導的。正如每個人都有自己天生的辯證能力,同樣也都有自己天生的邏輯。光憑辯證能力遠遠無法像邏輯那樣可靠。對所有人而言,違背邏輯法則的思考或推演並非易事;錯誤的判斷很常見,錯誤的結論卻罕見。換言之,一個人不太容易表現出缺乏天生的邏輯,反而卻很容易表現出缺乏天生的辯證能力。辯證能力的天賦分布不一(就這點來說判斷力也一樣,與同樣分布不一的理性情況相同)。因為,我們經常可以見到,人們在其實正確的地方遭到似是而非的論證混淆或駁斥,不正確時亦然。那些在爭執中以贏家姿態勝出的人,往往該感謝自己運用狡猾與精明,而不是自己正確的判斷力捍衛主張。在這方面與所有其他方面,有天賦是再好不過。要不然,通過練習與思索各種用以扭曲對手的說辭或是自己常用的辯論措辭,同樣有助於在這項技藝上成為大師。因此,就算邏輯無法有實際的用處,辯證法肯定有。在我看來,就連亞里斯多德也把他的邏輯學(分析論)列為辯證法的基礎與入門功夫,因為辯證法對他而言才是重點。邏輯只是處理命題的形式,辯證法則是處理命題的內容與素材,也就是命題的實質。因此,在考慮作為殊相的內容之前,必須先考慮作為共相的形式。
擴張。將對手的主張引申至其自然界限之外,儘可能對它做普遍、廣義的解釋,儘可能將它誇張。相反地,對於我們自己的主張則儘可能做狹義的解釋,將它限制在狹小的範圍裡。因為,一項主張指涉得越是普遍,便會面臨越多的攻擊。解救的方法是:準確地列出爭執的要點或情況。
例一:我說:「英國人是頭一個擁有戲劇藝術的民族。」 對手想要藉助一個引例反駁:「眾所周知,他們在音樂方面,連帶在歌劇方面,都沒有任何成果。」
我提醒對方「戲劇藝術並不包含音樂,它所指的只有喜劇和悲劇」,藉此做出反駁。對方其實非常清楚這一點,他只是試圖將我的主張普遍化,藉此將連同歌劇與音樂在內的所有戲劇表演統統納入我的主張裡,進而穩穩地對我施加攻擊。反過來,我們可以藉由限縮自己主張的原意來拯救自己的主張;只要使用的表達方式對此有利。
先將對手以相對的方式所提出的主張解釋成普遍的、絕對的,或至少以完全不同的脈絡來曲解,接著再依據自己所曲解的涵義去駁斥對手的主張。亞里斯多德所舉的例子為:黑種人是黑的,不過他們的牙齒卻是白的,因此,他們同時既是黑,又是白。這是個胡謅的例子,沒有人會輕易上當。且讓我們舉個基於真實經驗的事例。
範例:在一場哲學對話裡,我承認,我的思想體系擁護與讚揚寂靜主義。——不久之後,我們聊到了黑格爾。我說,他寫的東西大部分都是胡說八道,或者,至少在他的著作的許多段落裡,讀者都必須自行為作者的文字賦予意義。
對手並不以「對事」的方式來反駁我的說法,而是提出了「對人」的論據:「你不是讚揚那些寂靜主義者嗎? 他們不也寫了不少胡說八道的東西!」這點我承認,不過我糾正對方,我並非稱頌寂靜主義者是哲學家或作家,換言之,我讚揚他們並非基於他們在理論方面的成就,只是基於他們的所作所為,以人來稱頌他們,只是基於實踐方面。相反地,我談論黑格爾的是他理論方面的成就。於是,對手的攻擊被我化解了。
將我們必須證明的事項設為前提,藉此製造隱藏的「循環論證」。方法一,代以別的名稱或概念,例如,以「好名聲」取代「名譽」、以「美德」取代「貞操」、以「紅血動物」取代「脊椎 動物」。方法二,讓那些在個別情況裡會引發爭議的事情在普遍情況中得出,例如,想要主張醫學不可靠,則將人類所有知識的不可靠設為前提。方法三,如果兩者是處於「反之亦然」、互為因果的狀態,若要證明其中一者,便將另一者設為前提。方法四,如果要證明普遍情況,不妨讓個別情況分別獲得承認( 方法二的反向操作;參閱亞里斯多德的《 論題篇》第八卷第十一章)。在亞里斯多德的《論題篇》的最後一章裡,提到了不少練習辯證法的好法則。
把對手惹毛。 一旦陷入憤怒狀態,對手便無法正確地作出判斷與認知自己的優勢。我們可以毫不掩飾地對對方做些不正當的事、騷擾對方、厚顏無恥地耍賴等,以此惹毛對方。
節選自《叔本華的辯論藝術》P17-57
《叔本華的辯論藝術》寫成於1830年,於1864年首次出版。它可能是非關叔本華學術立場的作品中最受歡迎的一本小書,不僅位列德國、法國排行榜哲學長銷書,更成為高中指定閱讀參考書。那麼,它究竟僅是一部教導人在任何爭論場合都保證可以獲勝之技巧的書籍,抑或是一本對思維、修辭、論證、詭辯等進行檢視的哲學作品?叔本華究竟為什麼要寫作這本書?
如果說叔本華給人的慣常印象是大談人生痛苦的悲觀主義哲學家,那麼,讀過本書之後,讀者肯定會對叔本華有不同的印象和認識。寫作本書的叔本華給人的感覺是一位非常冷靜、客觀、嚴謹且富有洞見的學院派學者;他對論爭現象以及論爭辯證法的深入描述,既有現象學家的敏銳忠實,也有分析哲學家的鞭辟入裡;我們從中感受不到任何「悲觀」的色彩,反而是他作為哲學家對「真相」的赤裸裸的探究和對人的劣根性的毫不留情的直面。
叔本華在書中歸納的辯論38計包括:擴張、利用多義詞、絕對化、迂迴、利用假前提、隱藏的循環論證、讓對方承認的多於必要、提出挑釁問題、打烏魚戰術、惡意操縱、歸納對手承認的事實、委婉語和粗直語、兩害相權取其輕、自我宣稱、假動作、挑釁、吹毛求疵、中斷討論、將對手的論點一般化、隱匿證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刺激對手誇大不實、利用結果反駁、利用反例反駁、反轉論證、火上加油、對旁觀者的論證、轉移目標、訴諸權威、宣稱不懂、以遞歸的方式反駁、否決實用性、針對弱點窮追猛打、釜底抽薪、空話連篇、反駁證明、人身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