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鏡頭記錄了武漢封城之後的日子。空無一人的街道,對著他大哭的護士,大雪中搬物資的志願者。更多的是在武漢守望著的人們。有人在妻子感染後,用心籌備了一次結婚紀念日;有人在情人節給醫生送了半車鮮花;有人騎了十幾公裡,只為給別人找一隻貓……
導演程逸飛把紀錄片的第一個畫面留給了那條江。
一群赤條漢子吼幾嗓子,挨個扎進江面。江邊上,飄來熟悉的鳳凰傳奇的廣場曲。穿著紅色上衣的中年婦女,揣著音箱一個人跳舞。
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個40歲的武漢男人反覆被這個場景擊中。
他的鏡頭記錄了武漢封城之後的日子。空無一人的街道,對著他大哭的護士,大雪中搬物資的志願者。
更多的是在武漢守望著的人們。有人在妻子感染後,用心籌備了一次結婚紀念日;有人在情人節給醫生送了半車鮮花;有人騎了十幾公裡,只為給別人找一隻貓……
「封城」第七日,1月29日晚,武漢街頭許多標誌性建築打出「武漢加油」的燈光字樣。拍者 許星星 攝逃離與留守
夕陽從武漢金銀潭醫院背後穿過,落在白色的病房大樓上。
段光訓夫妻倆在這棟樓裡做了7年保潔,武漢封城後,原本60多人的保潔隊伍只剩下23人。
他們沒走,甚至還把兩個兒子叫過來幫忙。一家四口承包了醫院南樓1到4樓的保潔工作。和護士們一樣,他們每天待在隔離病房至少8個小時。拖地、消毒、擦塵、清運垃圾。
疫情暴發後,醫院走廊上加了10多個床位。段光訓從沒見過這麼多的病人。1月底的時候,他每打掃一層樓都要挪開三四具遺體。
截至1月23日24時,湖北省累計報告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549例,其中武漢市495例。
也是在這一天凌晨,武漢市宣布封城令。恐慌感在這座城市變得更直接。很多人看到消息後深夜趕去車站、機場,還有人拉著行李爬上高速路口,等待家人把自己接走。
41歲的胡恆兵也選擇留下。他在武漢生活了30年,做了半輩子的鄂菜廚師。
他最拿手的是吊鍋。在他的記憶裡,武漢的冬天很冷,江風一起,人們喜歡鑽進館子,點個吊鍋埋頭吃一頓。
但封城之後,這個冬天開始沉寂了。
封城當晚,胡恆兵的手機被疫情的消息轟炸,他被 「嚇」到了,甚至還看到有前線的醫護連飯都吃不上。
「有種說不出來的心酸。」胡恆兵決定去支援。他當晚在群裡聯繫了7個同行一起去做飯。
第一天做了570份盒飯,兩葷兩素。用保溫袋包住、消毒,再分給醫院的病區、科室。胡恆兵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面,醫院連過道都擠滿了人,還有一些醫護人員打地鋪休息。
當夜完工後,後勤部的主任開車將胡恆兵送回了家。往日繁華的街道,沒有人、沒有車。他拍了視頻發出去,「相信武漢會熱鬧起來,加油。」
忙了一天後,胡恆兵和鄭能量在路邊吃飯。受訪者供圖周斌能更深切地感受到這種變化。
他幾乎每天都要開車走在武漢市區最長的主幹道——解放大道上,街面變得空曠,偶爾碰見幾輛志願者的物資車。平時至少半個小時的車程,如今只要10多分鐘。「開車20多年了,第一次遇到這麼順暢的路。」
他是貨車司機,封城後去武漢市急救中心光華路站開救護車。
他所在的急救站,原本有3臺救護車(兩臺備用車)和3名司機。疫情發生後,1名司機辭了職。那時剛封城,站長沈小波開著救護車,一路北上一兩個小時,去黃陂區村裡接自願補缺的司機,沒想到,對方出了一趟車就辭職了。
往年這個時候,急救站平均每天出車10次左右,去年12月出車量已經達10多次甚至20多次,一直持續到1月。
武漢市內實施交通管制後,運送病人高度依賴救護車。1月26日,武漢市120呼入量超過15000人次,市區裡50多臺急救站的救護車往來穿行。
周斌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敢接這個「危險」的差事。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出車第一天, 他一直忙到次日早上8點,差不多出了20趟車。夜裡,一輛輛救護車在空曠的道路上呼嘯而過,信號燈藍光閃閃。司機們好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都關掉了鳴笛。
雖然入行不久,但周斌很快理解了這種做法。「馬路兩邊住著人家,救護車不停地叫,怕鬧得人家心慌。」
「我的『家』病了」
透過窗戶,畫家楊倩常常看到樓下有救護車閃過。一團藍光衝進路燈的暖光束中,「生硬、不協調。」
楊倩對色彩的捕捉很敏感。這種景象,讓她感到難過。「就像昔日安靜的生活,也是被疫情這樣衝撞了。」
「封城」前一個星期,楊倩與其他畫家朋友一起去外地滑雪。回來後,就從新聞上看到了封城的消息。「沒想到疫情這麼嚴重。」
她工作的美術館位於光谷,周圍是大型寫字樓和商圈。在她看來,那是一個很有生命力的地方,聚集了武漢最有活力的一群年輕人。
她不開心時,就坐在美術館的落地窗前發呆。在一個固定的窗口,看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封城」後,她坐在那兒發呆,看到的只有路燈。
「我的家病了。」
廚師胡恆兵這麼形容自己最初的感受。做了三頓飯後,他有點失落,覺得自己能做的太少。
他加了救助群,幫助附近的醫護人員聯繫住宿。後來他又加入車隊,接送醫護人員上下班。手機每天24小時開機待命。
有一次,他轉運病人時收到一位女護士的求助電話。護士在漢口的醫院上班,回家時叫不到車。胡恆兵趕到後,女護士已經騎了一個半小時的單車,自己回家了。沒幫上忙,讓胡恆兵很沮喪。
加入車隊後, 90後的抗疫志願者鄭能量和胡恆兵成了室友。每天,鄭能量都奔波於幾家醫院之間接送醫護和病人,他沒有固定住所,被求助時也得隨叫隨到,索性晚上就把車停在橋下,合衣而睡。
胡恆兵覺得,鄭能量感染了他:一個外地人都如此義無反顧。他生長在湖北,「我的『家』病了,即使封城,我們也不是一座孤島。」
王毅是武漢的一名普通市民。在封城前夕,他並沒有感到緊張。戴個口罩,就出門吃燒烤了。
封城後,小區也封閉了,住戶們網上下單,然後出門領菜。弟弟告訴他,一個同事被發現是疑似病例,同事的愛人是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突然發現,疫情原來離自己這麼近。」
封城第二天,王毅有個朋友確診了。後來,小區有人確診了。再過幾天,他居住的相鄰單元,也有了確診病人。
他開始感到緊張。去超市的時候,儘量避開有病例的小區;外出時,儘量乘坐人少的電梯。有些電梯裡放了紙巾,但王毅還是會從家裡拿幾根牙籤,戳一下電梯按鈕。
他專門準備了一套外出的衣服,回家後把衣服脫在陽臺上曬,買回來的東西要先在車裡放一放。
人們都習慣了警惕。每天早上,紀錄片導演程逸飛出門前都強迫自己吃一大碗麵條。在外面拍攝時,他從不摘口罩。回家前,程逸飛要給自己消殺三遍。進了家門,他就把衣服全部脫掉,用酒精浸泡。「倒不用自己特意量體溫,大街上一步三崗,每個人都會幫你量體溫。」
在武漢封城後,程逸飛決定拍一部武漢戰疫的紀錄片,從1月23日凌晨開始。經歷過非典疫情的他對新冠病毒十分敏感,他覺得這會是一場更久的戰役。
從哪裡開始呢?
這個在武漢生活多年的男人,把目光投向人們熟悉的那條江。江城武漢有兩條大江,長江和漢江,它們都很直,不拐彎。沿著江走,也就把整個武漢市區走完了。
往日裡,這裡有散步的情侶,跳舞的老人,垂釣的閒客……但封城之後, 程逸飛拍攝了連接武昌、漢陽、漢口三個區的二環線鸚鵡洲長江大橋,卻發現連輛車都沒有。
直到第五日,他在橋下碰見一群冬泳的人,在安靜的江邊鬧出聲響。江對面,一個紅衣女子揣著音響跳起廣場舞。
程逸飛感受到一股鮮活的力量,他忍不住拿著相機朝她揮手,「你好啊!」
1月28日,導演程逸飛在漢江邊上看到一個人在跳廣場舞,現場傳來歌唱組合鳳凰傳奇的歌聲。離別和新生
此後的時間裡,程逸飛帶著相機順江而下。他拍到過前線奮戰的護士,也拍過大雪裡送物資的志願者,在他的鏡頭裡,有離別也有新生。
1月31日,拍攝第9天,程逸飛第一次感覺到壓抑。
有個大姐對著他的鏡頭哭了5分鐘。在協和醫院裡,她一邊哭一邊說,後悔帶媽媽回武漢過年,不然媽媽就不會「中標」。排不上號,沒有病床,只能帶著媽媽住在醫院走廊裡。
紀錄片拍到第16日,程逸飛大哭了一場。
那天,武漢市有個醫生感染後去世了。程逸飛去醫院為他送別,他的遺像上擺滿了白色、黃色的菊花。
「生離死別見多了,越拍到後面越害怕」。程逸飛說。
廚師胡恆兵每次去後湖醫院,都會看到門口擺滿花,是人們獻給去世親人的。「一次比一次多,用幾車子都拉不完的花。」
失眠的時候,胡恆兵愛去戶部巷轉悠。那兒離他的吊鍋店只有1.6公裡。他開車路過巷子,一個人也沒有,他突然有些恍惚。
有時,畫家楊倩也很傷感。在社區做志願者時,爺爺病危了。由於封城,她沒法回荊州老家。
生離死別落在畫紙上是什麼?楊倩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後來她覺得,或許就是一縷青煙。「疫情成了很多人心裡的坎,尤其對於失去至親的人。」
她突然覺得,自己每天搬運的物資很「重」。裡面的每一件隔離衣,只有薄薄的一層,但它都可能會挽回一個人的生命。
有時,環衛工人舉起消毒水管,向她的車子噴灑。她站在一邊,看白色的水霧四濺,陽光一打,折射出五顏六色。「像一種生命的顏色。它消滅了帶走許多人生命的病毒。」
她通過畫畫來消解情緒,出門時也會帶著相機,拍幾個令她感動的畫面帶回來。她覺得,出門後遇見的每一個人都讓她感動,因為在武漢城裡,看見人就能看見希望。
除了離別,志願者張文更容易被新生打動。
前幾天夜裡,他開車接了孕婦樂樂。樂樂的預產期是3月中旬,羊水提前破了,需要去醫院生產,卻找不到車。
5分鐘後,張文的車開到樂樂樓下,還給她帶了一套防護服。
樂樂記得,那天待產的孕婦很多。醒來的時候,她忍不住盯著寶寶看,樂樂覺得她長得真漂亮。「像一點點灑下的陽光。」
對於那個送她的司機,樂樂連感謝都沒來得及說。她只記得那是一個很細心,話很少的小哥。
2月1日凌晨,武漢市蔡甸區,40歲的公交車駕駛員袁建河全副武裝,為北京醫療隊員開擺渡車,往返駐地和武漢協和醫院西院病區。拍者 許星星 攝擺渡人
她不知道,那個不愛說話的小哥是一名法官,叫張文。
武漢「封城」後,張文取消了回老家的計劃留在武漢。大年初二,他報名了民間志願者,聯繫捐贈機構,搬運分發物資。
他說,接樂樂算是個巧合。那晚他還沒睡,正在對接為殘疾人送藥的事,無意間刷到志願群裡樂樂發出的求助,趕緊穿上衣服就過去了。
讓張文感動的是,在志願服務群裡,他看到了自己的領導、同事、朋友。在群裡,大家不分身份、職業,有求助信息,就聽從指揮、安排。
「封城」後,律師尚滿慶通過線上方式為客戶提供服務,包括接受諮詢、看卷宗、寫代理意見。響應湖北省律協,他的律所正在幫助疫情期間遭受損失的中小微企業普法,律所的全部人員都參與了進來。
綠髮會志願者田曦的日常以漢口火車站為圓心,圍著周邊幾百公裡畫弧——送物資、接病患,有時是個「送快遞的」,有時是「外賣員」,偶爾還兼顧一把「滴滴司機」。
有天中午,田曦接了20萬的口罩物資,把它們運到江漢區的各個街道辦事處。回到住所,已經是凌晨3點多。還沒來得及睡,朋友圈又有醫生求助口罩,他馬上帶著最後5000個口罩趕去了醫院。
那天,他晚飯吃了旺旺米餅,宵夜康師傅,卻覺得很滿足。「口罩送到街道辦事處時,那些小哥哥、小姐姐人特別好,他們還承諾,疫情過了,帶我去吃油燜大蝦。」
雷卓犖是武漢一家維也納酒店的總經理。「封城」後,包括雷卓犖在內的18名員工,成了酒店的駐守者。
酒店日常的工作變成了消毒。兩個員工每小時消毒一次,24層樓裡的每個角落,包括電梯的按鍵。
「封城」五天後,酒店接到通知,接待山東、河南醫療隊。雷卓犖與員工們將所有的客房整理、消毒,檢查熱水,清點牙刷、拖鞋,為醫療隊準備晚飯。
雷卓犖一共接待了169名醫療隊員。他叫不出每個客人的名字,卻認得每張臉。
有醫療隊員過生日,蛋糕、鮮花店都關門了,雷卓犖就讓廚師做了生日面,用青菜、雞蛋擺出造型,附上手寫的賀卡送到房間去。「他們原本打算不過了。我們就暗地準備了,希望能彌補他們的遺憾。」
醫療隊裡有兩對情侶。情人節那天,雷卓犖想給他們過節。買不到巧克力、鮮花,就計劃帶他們去看一下武漢江邊的夜景。
雷卓犖最愛武漢的夜景。他經常獨自開車駛過長江大橋、鸚鵡洲大橋。過去,橋頭有攝影師、拍照的遊客和情侶。現在,看到的都是物資保障車、救護車和執勤人員。
有時,雷卓犖會自我安慰。如今橋上的每一輛車,都是為了這座城市的運轉,正來來回回奔跑的人。他也是,在貢獻自己的力量。
如果不是疫情,環衛工人或許不會在武漢沌口長江大酒店與程渝相遇。
程渝是沌口長江大酒店的經理,這裡是一家四星級酒店。2月7日,程渝接到沌口經濟開發區城管隊的電話,問能不能給清潔工人們協調房間。「當時很晚了,想到晚上武漢那麼冷,總不能讓他們在路邊等著,我沒來得及問總經理,就答應了。」
這是程渝從業9年來,第一次遇到清潔工人入住酒店。
這群特殊的客人給程渝帶來了不少「意外」,日用品都提前帶好,送餐員來了後總是自己去領飯,「本來服務員就缺,他們很為我們著想,從來不麻煩我們,也沒提過什麼要求。」
入住第6天,由於要接待新一批醫療隊,15名清潔工人只能換到其他酒店。
一直忙的程渝,到清潔工們退房一周後查房時才發現,9間客房全都是乾淨的。垃圾桶倒得乾乾淨淨,套上了新垃圾袋,抱枕擺放整齊,甚至連床旗也擺得中正。
「拿著房卡往左手邊走,順著房間號,一共9間,全都是淨房。我以為走錯了。」程渝想,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退房前自己做了清潔,「意識到這一點時,我哭了。」
保潔工人們收拾好的酒店房間。這也是程渝第一次見到有客人在退房之前,把衛生做好的,「都是他們默默做的,退房的時候他們什麼也沒說。」
程渝在朋友圈裡道謝:他們做著整個城市最髒最累的活,卻有著最善良最樸實的心靈。
她和其中一個環衛工芳姐加了微信,她是個愛喝酒的人,兩人約好,等到疫情過去,一起去喝酒吃燒烤。
貓、蛋糕、鮮花
「封城」後幾天,外賣員老黃接到了一些奇怪的訂單。
一開始,他幫顧客搶購藥物、口罩,一天送幾十份。後來,他開始接到炸雞、麻辣燙、炒飯、菸酒、小吃的訂單。「有的人在路上看到我,很驚奇。他們說,現在還有外賣員啊?然後就加我微信,讓我幫忙買東西。」
有人下單,是為了讓外賣員幫忙抓貓。
有一次,老黃和住在一起的幾個外賣員,一塊接了一個抓貓的訂單。他們花了三個多小時,最後在柜子裡逮住了貓。
還有一個單子讓送貓糧。送過去後,顧客打來電話說,她回不去家,能不能拿門口墊子底下的鑰匙進屋,幫她餵一下貓。
也有人下了訂單就取消了,就是想打電話聊聊天。還有人給武漢的親戚打不通電話了,讓幫忙去家裡敲門看看。
剛開始,保安不讓老黃進小區。他說了半天,終於進去了。「進別人的家門,有點不好意思,正好遇到了鄰居,幫我開了門。後來我又去了一次,幫顧客給貓加了水和貓糧。」
相比口罩和藥,老黃更喜歡這種單子,因為能感受到人們的輕鬆。
2月1日,「封城」第10天。這天是海棠與妻子李婷結婚四周年的紀念日。
海棠是一名攝影師,李婷是武漢一家醫院的急診科護士。七天前,李婷感染了肺炎,由於醫療資源緊張,便回家隔離治療。
隔離期間,李婷的身體不舒服,整日在屋裡睡覺。吃飯時,就打開一條門縫,伸手從小桌子上取飯。
家務落到了丈夫海棠身上。妻子有點潔癖,他就得每天拖地。為了不被妻子嘮叨,他特意把妻子的臥室拖兩遍,外面拖一遍。
妻子喜歡花。以往每逢好日子,海棠都會給她準備。「封城」後,營業的商鋪大多是藥店、超市。鮮花運不進來,城裡幾乎沒有營業的花店。海棠一家家打聽,終於買到了存貨。
他把蛋糕和一束鮮花擺在臥室門口的小桌子上。
「看到花,那一瞬間就笑了。」兩人戴著口罩,隔著一米多的距離自拍,對鏡頭比心。
李婷在日記中寫道:那一刻很想抱抱他,很想親親他,但害怕把病毒傳染給他。
那天晚上,李婷搬了個小凳子,坐在臥室門口,丈夫在屋外。兩人隔著距離一起吃飯。
海棠說,「我們也是一個很普通的家庭,生活上柴米油鹽,吵得也多。這段時間變得更加理解對方。」
「這次生病雖然不是什麼好事,卻讓我用另一種方式,學著怎麼表達愛。」李婷在日記中寫道。她盼著在未來陽光明媚的一天,兩人能共喝一杯奶茶,一起看一部好看的電影。而海棠說,等她好了,最想抱抱她。
結婚紀念日這天,海棠為在家隔離的妻子準備了鮮花和蛋糕。兩人戴著口罩,隔著一米多自拍。 受訪者供圖「下一場雪,應該可以吱吱地去踩了」
拍攝第23天,2月14日,程逸飛去拍了武漢的情人節。
一位花店老闆感嘆,「今年的武漢沒有情人節。」不過,志願者們仍然想辦法籌集到了百合花,送給醫護人員。
楊倩與隊友輾轉打聽到一位花店老闆,想買些紅玫瑰、粉玫瑰、藍玫瑰,送給醫生們。老闆聽完,將倉庫裡剩餘的全部鮮花,全都送給了楊倩。
「當時還不允許營業,老闆偷偷打開店門,將自己關在裡面,一朵一朵地修整。她說,送給醫生的應該是鮮花,不能有枯萎的花瓣。」
鮮花塞滿了貨車的半個後備廂。那天,楊倩與隊友送了四家醫院,每家醫院40多朵花。醫生們很詫異,他們說,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過這麼鮮豔的花了,代表科室說聲謝謝。
情人節當天,畫家楊倩送給醫生們鮮花。圖為楊倩與隊友們手拿鮮花為醫生錄製祝福視頻。受訪者供圖隨著援鄂醫療隊的陸續抵達,胡恆兵接的求助電話少了許多。沒日沒夜幹了二十多天活兒,他突然很懷念吃肉,在朋友圈感懷了一句後,朋友馬上送來了母親煮的水餃。「你去溫暖別人的時候,別人也在溫暖你。」
胡恆兵記得,他有一次送物資到醫院,等了兩個多小時,也沒有人下來籤收。他連著打了七八個電話催促, 讓他意外的是,醫院派人端著一桶泡好的方便麵遞給他。
胡恆兵有時會和隊友討論,疫情結束後做什麼。湖南來援鄂的隊友說,要帶他去韶山看毛澤東故居。胡恆兵想給朋友們下次廚,做他的拿手菜,吊鍋鴨子、吊鍋雞、饞嘴魚、燒雞公。
2月15日,武漢下起了暴雪。「不是一片雪花,是一大塊一大塊的」。程逸飛在紀錄片中寫道,「據說這場暴雪可以殺死80%的病毒,希望是100%」。
酒店經理雷卓犖隔著酒店玻璃看到了這場雪,大家都激動起來,約著說出去踩踩雪。但忙完工作後,就都累得回房休息了。
他挑間樓高的房間,拍了一段雪花飄灑的視頻,再配上一首劉若英的歌曲。「那天的雲是否都已料到,所以腳步才輕巧,以免打擾到我們的時光。」
「準備好的雪鏟,這一場不用,應該還有下一場,應該可以吱吱地去踩了。」他在朋友圈說。
封城已經30餘天,很多人漸漸平靜下來。
不忙的時候,畫家楊倩喜歡站在鸚鵡洲長江大橋上看日出。
她習慣於某個特定的位置,抬頭就能看見黃鶴樓。天空由灰藍轉成厚重的紅色,江面升起薄薄的霧氣。
「這是武漢最美的時刻。」
(文中周斌、海棠、樂樂、張文是化名)
畫家楊倩拍攝的長江大橋日出。受訪者供圖新京報記者 王昱倩 王瑞文 王洪春 王飛翔 實習生 王亞會 王澤勳 郭懿萌 編輯 李明
值班編輯 潘佳錕 校對 翟永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