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愛情是基於理解之上的懂得和同情;有人說,愛情是兩顆靈魂在孤獨荒野裡的相互扶助;
也有人說,愛情說到底不過是腎上腺素和荷爾蒙的爆發和交融;甚至有人坦言,愛情不過是金錢、權力和美色的一場交易。
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
或許,傅雷和朱梅馥的故事會告訴我們答案。
愛是深刻懂得
傅雷與朱梅馥是遠房親戚,打小便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傅雷的母親很喜歡這位面如滿月一臉福相的姑娘,她性格溫柔平順,有著長輩們都欣賞的宜室宜家的美。
於是,在長輩們的主持下,他們歡歡喜喜地訂了婚。1931年,傅雷學成歸國之後,與朱梅馥成婚。那年,他24歲,她18歲。
在外人看來,這對夫妻簡直「水火不相容」:他性剛,她性柔,一個是火,一個是水。
但往往外人看來不般配的婚姻,都有著別人看不懂的深情。
婚後,他把她的原名「朱梅福」改為「朱梅馥」。
她確乎是他過往冷寂生命裡的那朵潔白馥鬱的梅花,她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無論是生活還是寫作中,她都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可是,跟才子生活在一起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做妻子的,得時時刻刻面對丈夫突如其來的脾氣和讓人啼笑皆非的孩子氣。
傅雷(字怒安,號怒庵)是個有名的脾氣很大的人。他懟起人來,是連徐悲鴻、張大千都不放在眼裡的。
平日在家裡,脾氣更是如同炮仗,一點就著。
傅聰兩兄弟偷聽大人講話,傅雷就下死勁將他們一頓毒打;與朋友玩牌,倘若輸了,便怒而將牌一撒,還怪一旁的朱梅馥不給他出主意。
與這樣一個壞脾氣的人長相廝守在一起,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朱梅馥懂他暴脾氣的來由。
傅雷說起自己的童年是「只有愁容,不見笑聲。」他四歲時,父親就因受土豪劣紳欺辱而死了,母親帶著他背井離鄉,對他極其嚴苛。
傅雷在外面玩久了點,母親就要把他兜住扔河裡;他讀書稍有懈怠,母親就把銅錢貼在他肚臍眼上,上面滴著滾燙的蠟燭油,燙得他直哭。
不堪回首的童年經歷使得傅雷脾氣暴戾,嫉惡如仇。
張愛玲曾說:「如果你認識從前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在的我。」
溫婉的朱梅馥懂他,耐他,安撫他,伴侶之間的懂得,讓傅雷如沐春風,再剛硬的脾氣也化為繞指柔。
他自己也承認這一點:「自從我圓滿的婚姻締結以來,因為梅馥那麼溫婉,那麼暖和的空氣,一向把我養在花房裡。」
無論多麼忙,傅雷每天都會與朱梅馥至少談上一刻鐘,倘若忘記了,簡直像漏了什麼功課似的。
因為愛,所以懂得;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慈悲的愛永遠是比強烈而狹隘的愛,來得更真誠而持久。
愛是全心全意
才子往往多愁善感,或者喜怒無常,但更讓枕邊人難以忍受的是,他們過於充沛的感情。
婚後第七年,他們的「七年之癢」來了:傅雷迷戀上了自己學生的妹妹成家榴。
她去了雲南,他就拋下手頭工作追過去。這對於把工作永遠放在第一的傅雷來說,是絕無僅有的。
男人的移情別戀固然可惡,但如何智取,是門學問。
不同男人有不同性情,因此採取的策略也應當不同。策略不同,結局便也不同。
張愛玲選擇默默隱忍獨自垂淚,使得有才無品的胡大才子更加有恃無恐;蔣碧薇選擇歇斯底裡地大吵大鬧,鬧得徐悲鴻顏面盡失,蔣碧薇自然也沒落一個好。
江東秀明白讀書人胡適的軟肋,她選擇持刀威脅,最終徹底嚇壞了胡適,放棄了離婚的念頭;福芝芳則選擇採取多種策略,多條途徑,最終「智取」梅蘭芳。
朱梅馥可以像江東秀、蔣碧薇一樣去大鬧嗎?這只會把暴脾氣的傅雷推遠;像福芝芳那樣呢,溫柔敦厚的朱梅馥也使不出來。
朱梅馥她自有她方法,雖也心痛,但她一不吵二不鬧,心平氣和地邀請成家榴來家裡做客。因為只要成家榴不來,傅雷就焦躁地無法工作。
一日夫妻百日恩,面對如此「大度」的朱梅馥,他也是心有愧意。
而成家榴終歸也是個溫柔敦厚的女子,面對如此寬容大度又柔善的朱梅馥,她內心有愧,知難而退遠走香港。
最終,朱梅馥兵不血刃,「溫柔」地打贏了這場「戰役」。
都說真愛無敵,可真愛也有層次之分。
愛一個人,有時候會附著對方的權勢、地位、財富、才學……讓相愛的人,也糊塗了自己愛上的,到底是這個人本身,還是權勢、地位等附著物。
朱梅馥愛傅雷,愛的不僅僅是他的才華、人品,連同他的臭脾氣也一併愛上了;
她深深懂得,他暴戾倔強的外表下,那顆耿介高貴的靈魂;他「真理第一,學問第一,藝術第一」的原則,她亦是全力支持。
她愛他,是沒有理由不講條件的,是全心全意貼心貼肺的。
正是這份愛,讓成家榴相形見絀,自愧不如。
對於傅雷而言,縱然他對成家榴有過瘋狂的感情,可他又何嘗離得開朱梅馥?
朱梅馥於傅雷,是離不開的暖手爐、白米飯,是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
朱梅馥正是用她紅顏知己般的溫柔和智慧,圓融地化解了這場婚姻危機。
愛是生死相依
本來,他們的後半生可以一直這樣琴瑟和鳴,可是,個人在歷史中始終是渺小的,時代的風暴不由人左右,它說來就來。
50年代後期,風雲激蕩,傅雷翻譯好的一些書因種種原因未能出版,出版社建議他改個筆名,但硬脾氣的傅雷寧可不出版,也堅決不改。
平靜歲月裡,朱梅馥是傅雷溫煦的花房;可是風雨如晦,花房搖搖欲墜,此時的朱梅馥也保護不了傅雷了。
9月2日晚,朱梅馥最後一次把家裡打掃乾淨,然後兩人並肩燈下,共同完成了一份寫給朱梅馥兄弟的遺書。遺書事無巨細,從代付的房租,到待處置的遺產,都一一叮囑清楚。
他們還在信中申明了,遺產中留出600元給保姆周菊娣,「她是勞動人民,一生孤苦,我們不願她無故受累。」
絕筆的最後,傅雷還寫道:「使你(指的是朱梅馥兄弟)為我們受累,實在不安,但也別無他人可託,諒之諒之。」
信封中另有53.3元,那是兩夫妻的殉葬費。
9月3日凌晨,傅雷自盡;待丈夫沒有鼻音後,朱梅馥把他扶正安放在沙發上。
待一切收拾妥當之後,她從土布被單上撕下一長條,懸在窗前自縊了。
細心如她,沒忘記在地板上鋪上厚厚棉被,以防踢倒凳子的聲音吵醒鄰居。
他們一生光明磊落,人品卓絕,至死,考慮的都是他人。
傅雷翻譯的羅曼·羅蘭的小說《約翰·克裡斯多夫》裡有句話:
「真正的英雄不是沒有卑賤的情操,而是永不會被卑賤所徵服;真正的光明不是沒有黑暗的時候,而是不會被黑暗所湮沒。」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在是非顛倒的世界裡,有人選擇苟活,有人選擇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寧折不彎的傅雷的選擇可想而知,可是誰能料到,一向溫婉柔和的朱梅馥,竟也毅然追隨他而去。
是的,她恆久忍耐,但忍耐的前提是,她愛傅雷,所以一切的苦難她都可以咬牙挺受。但深刻懂得丈夫錚錚傲骨的她,知道勸說無用,於是決然與之赴死。
生,我們相攜相扶;死,我們依舊兩手相牽。此生,我們生死相依!
愛是不離不棄
直到2013年,時光之輪滾過了將近50年。「先做人,次為藝術家,再為音樂家」,傅雷的諄諄教誨猶言在耳,他們夫婦倆的骨灰才正式安葬於上海福壽園。
之前,他們的骨灰幾經遷徙。
他們的碑文上刻著《傅雷家書》中的名句:「赤子孤獨了,會創造一個世界。」
赤子的孤獨是精神上的高蹈,是在靈魂臺階上永無止盡的拾階而上。
可才子也是凡人,他也要吃飯穿衣睡覺。
倘若能有一個伴侶,幫助他們處理一些俗務,撫慰心情,如錢鍾書之妻楊絳,梅貽琦之妻韓詠等聰慧靈秀之女子,那真是才子的莫大榮幸,也是人類的莫大榮幸。
傅雷何等有幸,擁有朱梅馥。正如朱梅馥何等有幸,能與傅雷相伴一生。
他們彼此相愛,不離不棄,留給我們一代伉儷的深厚情愛,永遠溫暖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