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6日,上海社科院歷史研究所馬軍研究員在華東師範大學第四屆地方文史研修班上做了題為「我研究上海租界鐵門(1925-1946)的體會」的主題講座。馬軍研究員以電影《八佰》作為楔子,通過大量的歷史圖片和生動的事例,介紹了上海租界鐵門的由來、位置布局和對市民生活帶來的影響,分享了自己研究租界鐵門的緣起和體會,強調歷史研究應具有現實關懷。這場講座由華東師範大學歷史系副教授阮清華主持。
馬老師從今年上映的《八佰》談起,電影中有一幕是淞滬會戰爆發後,大批中國難民要衝破鐵門阻擋,逃往租界避難。影片中只出現了一道鐵門,但事實上,在八一三事變爆發時,上海華界和公共租界、法租界交界的路口間存在著幾十道這樣的鐵門。這些鐵門是怎麼形成的?
鐵門的形成:戰亂的時代
馬老師認為鐵門形成於1924年齊盧戰爭和1925年五卅運動所造成的戰亂和動蕩的時代。1924年直系軍閥江蘇督軍齊燮元與皖系軍閥浙江督軍盧永祥,為爭奪上海,爆發了齊盧戰爭。戰爭中很多難民、逃兵逃往租界,對租界安全造成了威脅。1925年五卅運動的爆發,中國掀起激烈的民族主義的潮流,收回租界的呼聲越來越強。為了保護租界安全,從1925年到1927年,法租界當局率先在從南市十六鋪到斜橋的華法交界處各路口修築起30多道大型鐵門。鐵門的高度都是2.9米,因所在道路的寬度不同,鐵門的寬度亦有不同。法租界建立鐵門之後,公共租界亦如法炮製,在公共租界和華界交界的地方也建立起30道鐵門。鐵門從滬西直至虹口、閘北構成一線。馬老師通過大量的圖片向大家展示了鐵門所處的位置、形式以及中國人被阻隔在鐵門之外的歷史場景。
這種鐵門有軍警駐守,晝開夜閉(遇特殊情況時,白天亦會關閉),與原有的鐵絲網、沙袋等障礙物相配套,對市民的自由交通構成了頗大阻礙。如家住華界,工作在租界者,若鐵門突然關閉,會對工作、生活造成很大影響。租界內每日所需蔬菜等食物,都是由周邊華界運來,如果封鎖無法進入,法租界居民生活亦會不便。馬老師舉了很多例子,來說明鐵門的建立,對於商業活動和市民日常生活工作造成的幹擾,隨處可見。從1927年開始,上海地方各種勢力就鐵門給市民生活造成之莫大痛苦,不斷向法租界當局抗議,要求拆除鐵門,恢復自由交通。租界當局雖表示通融辦理,但事實上不為所動。三十年代以後,中共地下組織、左翼力量在上海非常活躍,法租界當局每逢風吹草動和敏感的紀念日,如8月1日(南昌起義),11月7日(十月革命),便動輒戒嚴,或全閉鐵門,或關閉大部,或縮短開啟時間,中斷交通幾乎成為家常便飯。 在和平年代如此,在戰時,尤其是在「一·二八」事變和「八一三」事變期間,鐵門更是造成了巨大的困擾。戰爭爆發後,大批中國居民為了求生,從閘北、南市等華界地區湧向蘇州河以南地區以及法租界地區。兩租界的人口猛增,當局不堪重負,幾乎關閉了所有鐵門。而對於難民來說,逃不進租界可能就要死於日軍槍炮之下,鐵門幾乎成了「生死一線天」。大批難民雲集於鐵門之前,進退失據,很快陷入了困境。租界內的慈善機關為鐵門外的同胞組織募捐活動,購買了大批大餅、油條、饅頭,從鐵門投出,為難民充飢。馬老師通過當時的報刊和歷史圖片向大家展示了鐵門邊的悽慘景象。
1937年11月,國民黨軍隊西撤,上海進入了「孤島」時期。此後,南市華法交界處的各道鐵門實際上長期處於關閉狀態,直至1939年12月,法租界在偽市政府的多次交涉下,終於打開了新開河鐵門。1940年1月24日起,又增開了斜橋、南陽橋、典當街、新橋街、東自來火街五道鐵門。到1943年7月,汪偽政權「收回」了上海法租界,滬市行政歸於一統,法租界鐵門已經沒有了存在的意義,但直到1944年3月起才決定開啟大部分鐵門,並且事實上直到1946年1月才徹底拆除。相比之下,公共租界和閘北之間的鐵門拆除較早。當時日軍在太平洋戰場上大敗,急需大量金屬原料製造槍炮飛機。日偽當局在上海發起廢金屬回收運動,公共租界和華界之間的27道鐵門,在1944年5月14日前已經全數拆除,造軍火去了。
鐵門:這是一個帝國主義的問題嗎?
租界鐵門很容易與帝國主義,殖民主義聯繫在一起,馬老師認為如果僅做出這樣的結論,是不能令人滿意的。上海租界鐵門問題,到底是什麼問題?馬老師通過圖片向大家展示了,這兩年美墨邊境,川普推出的邊界隔離牆;今年新冠疫情發生後,各地設置的路障;以及在生活中處處可見柵欄、鐵門。馬老師認為柵欄、城牆、溝渠這些東西,本質上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私有利益,它更像是一種工具,誰都可能用,誰都可以用,只要他有強權在手。鐵門並不能與帝國主義、殖民主義完全劃上等號,古今中外都存在用這種形式的東西保護自己私有利益的文化和經濟現象。自大航海時代以來,遠離本土的西方殖民者,面對人口佔絕對優勢的當地民眾,內心始終是充滿恐懼感的,生怕被擠壓、被接管,被趕下大海。在遠東、非洲、美洲通過各種攔阻和隔離手段,這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是內心虛弱的表現。
演講中
研究上海租界鐵門的體會
在講座的第二部分,馬老師從五個方面介紹了自己研究租界鐵門的體會:
首先,馬老師分享了自己為什麼會研究上海租界鐵門問題。2002年,馬老師兼任《史林》雜誌編輯時,前輩鄭祖安先生曾寫過《八一三事變中的租界與上海難民》,其中提到了鐵門。十餘年後,2014年馬老師決定撰寫一篇論文研究八一三以後的上海法租界鐵門的情況,以便參加「法租界與近代上海」的學術研討會。其時,他正在協同法國上海史權威學者安克強教授主持「戰爭塑造上海」的研究項目。某一天,安克強教授不經意的一句話:這些鐵門是什麼時候形成的?這又促使馬老師繼續在上海檔案館查閱了大量法文資料,把法租界鐵門的形成經過搞清楚了。很自然地又引發了他對公共租界的興趣,按照同樣的程序,搞清楚了公共租界鐵門的情況。2016、2017年,馬老師在日本訪學期間,又重點考察了一·二八和八一三兩個時期的鐵門狀況。至此,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馬老師講到,有人說,「對門或鐵門作研究,切入點是不是太小了,太碎片化了」。他常常會回答到:「人的身上有23對染色體,每一對染色體都有你的遺傳基因。人身體上的任何碎屑,也都包含著23對染色體。」生活中的任何一個小問題,都蘊含著社會發展的基本要素和規律。鐵門的研究雖小,但其中隱藏著許多重要的歷史信息。
第二,馬老師強調要把鐵門放在多維的視野中思考。在研究中,要了解租界鐵門,就要考慮到在古今中外它是怎樣表現的?大航海以來的世界,西方殖民者在遠東、在非洲的殖民城市表現如何?要把鐵門放在殖民地的視野中比較。在太平天國期間,小刀會時代的上海租界,怎麼處理安全問題?中國各地其他的租界怎麼處理這個問題?鐵門在上海並不是最早的,在天津、漢口等都比上海早,要把鐵門放在租界在中國的視野裡比較。
第三,馬老師認為鐵門的研究加深了他對上海法租界地名的認識。馬老師通過介紹自己在檔案中所查到的法文表格,梳理出37道鐵門的由來,對上海法租界的路名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第四,馬老師分享了自己的查檔經驗,說到要發散思維,用多個關鍵詞檢索,他在尋找鐵門資料時,就曾用「鐵門、鐵柵、柵欄、閘門、界牆、沙包」等多個關鍵詞進行檔案、報刊檢索,才能儘可能多地獲得資料。
最後,馬老師談了自己對上海史研究的期待,馬老師認為要培養多語種資料運用的能力,以及要借鑑其他學科的方法,把電影、藝術的手段運用到史學中來。同時上海史研究一定要保持強烈的現實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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