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到銀川,坐在車上路過同心路,「這就是蘇陽長大的地方啊...」我想。
幾十年前,這裡還是城市邊緣。蘇陽年幼時跟隨家裡從浙江來到了大西北,推開門就是一片黃土,和江南完全不同的風景,極其震撼。這大西北的風沙也就此深深嵌入了他的人生。
蘇陽的「土味」搖滾如今在城市裡有著眾多擁躉。我最早也是聽朋友放了那首《賢良》,覺得很有意思,便入了坑。那時他還只有一張專輯,但每一首都百聽不厭。對於我這樣一個在城裡長大的南方人來說,這完全是異域的味道,而大西北的粗獷也讓我心生嚮往。後來在北京聽過一次蘇陽的現場,奔放的西北大鼓、蒼涼的嗩吶和管子,混雜著蘇陽的汗水和喊聲,那種興奮至今讓人難以忘懷。
蘇陽的音樂受眾不小,卻又獨樹一幟,這來自曠野鄉土的聲音,竟也能打動在城市裡漂泊的人們。而在他背後,是寧夏土地上頑強生長的民間音樂:花兒。和許多西北音樂人一樣,蘇陽也常年沿著黃河採風,和民間老藝人混在一起,學唱了民歌,再將其與現代音樂結合。而相比其他民謠歌手,蘇陽又更偏鄉土一點,正如他的新書名,這是土的聲音。
隨著蘇陽的出名,他也想在自己的音樂之外做點什麼。在跨界藝術項目《黃河今流》中,蘇陽將他背後的這些西北漢子介紹給了大眾,試圖在當代藝術中找到傳統民間藝人的發展空間。
《大河唱》這部紀錄片也來源於蘇陽的想法。他和主創們商量,決定用影像來記錄這些音樂和背後的人們。
紀錄片拍了三年,除了蘇陽以外,另外四位主角都是各自領域數一數二的大佬:說書人劉世凱、花兒歌手馬風山、百年皮影班班主魏宗富和民營秦腔劇團團長張進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絕活,也都有自己的個性。可以看到影片在不同人物的表現上各有側重。
女兒出嫁、病中姐弟相見、帶孫子一起唱歌、重新安葬去世多年的兩個妻子,說書人老劉見證著人間的悲喜和親情的聯結。
開朗的馬風山張口就是歌,在山坡上和鄉親們一起唱歌調侃,熱心組織花兒會。大家你來我往,一人一句,展示著花兒紮根鄉土的生命力。
魏宗富玩得一手好皮影,悉心收藏著祖傳的道具,卻為手藝的傳承發愁。
費心費力組織劇團,怒斥後生幹這行當不要落井下石,下雨天堅持演出,張進來身上則是老一輩的職業堅守。
這是他們的創作與真實生活。蘇陽從他們身上汲取了不少養料,也走得最遠。他的音樂特點,很好地反映在片中兩處他與其他人的衝突片段中:
第一段是排練時和鼓手的衝突,蘇陽說傳統民歌中節奏停頓是根據唱的氣口兒來的,和現代音樂固定的節拍並不一樣,面對鼓手的質疑,蘇陽堅持傳統唱法的設計。第二段是在哈佛大學的講座上,聽眾批評蘇陽「唱得不夠原汁原味,不是純正的花兒」,而蘇陽回應道花兒歌手都是土生土長生的農民,他們的生長環境造就了這樣的唱法,而自己是廠礦子弟,是城市裡的工人,他的音樂自然要有不一樣的氣質。
前者是他音樂中對傳統的繼承,而後者正是用現代音樂來改造傳統。
魏宗富的皮影戲在家鄉很受歡迎,張進來的秦腔也是,看戲的觀眾聚精會神,看到動情處,也有人溼了眼眶。而老魏到上海給小朋友演出,小朋友們卻覺得很陌生,也有觀眾說這些東西幾十年一直沒變,難免讓人覺得乏味,這些傳統的東西也需要不斷改進,緊跟時代潮流。
與之相比,影片中多次出現蘇陽的演出,現場聽眾嗨得如痴如醉。甚至在海外也大受歡迎。
如何讓傳統藝術活下去,蘇陽在思考,也在實踐。
看到片中馬風山在花兒會上錄視頻,我也下了一個快手。首頁全都是漂亮小姐姐唱歌跳舞,或者各種搞笑段子,動輒幾十萬上百萬的播放量。我搜到了馬風山的帳號,內容全是當地花兒歌手的即興演唱,不可謂唱得不好,但播放也就幾千。而將近兩年積累的粉絲還不到 4000。這真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真實的註腳。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需要更多的蘇陽和這樣的記錄。
最後再回到影片本身。必須說視聽還是比較成熟的,我也推薦大家都去影院感受。主創提到了人類學影像,這自然也是一次長時間的田野,1400 個小時的素材如何選擇處理,並不容易,何況這還是一部要推向院線的影片。成片最後將許多真實的碎片展示了出來,有足夠的廣度,不乏有打動人的片段,但在人類學意義上,還是缺乏深度。在我看來,確實更像散文或者詩,有一些啟發。可能拍成劇集會更好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