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人們在上海的部分電影院排隊入場觀看《八佰》 提前點映。圖/中新)
王中磊:
我覺得我一直坐得還是挺穩的
本刊記者/李靜 隗延章
發於2020.8.31總第962期《中國新聞周刊》
截至8月25日零時,正式上映4天後,電影《八佰》票房已突破10億,成為2020年首部進入「10億俱樂部」的電影。華誼兄弟股價也節節攀升,漲幅已高達42.5%,市值增加了56億。
看到這樣的成績,華誼兄弟聯合創始人、副董事長兼CEO王中磊很開心,他坦言,這部片子得到的反饋和關注度,是他從事電影行業二十幾年來感受到的最密集的一次。「行業裡所有人需要看到這樣一個結果,大家也都在期待這樣一個結果。」
「要給中磊賠錢了」
中國新聞周刊:戰爭電影一向被業界認為有票房天花板,據說《八佰》投資超過5億,當初是怎樣下定決心投資這樣一部商業戰爭大片的?你是軍人家庭出身,是否有軍人情結的原因?
王中磊:我們全家都是在軍隊長大的,我們一家5個男人,有4個是當兵的,從小時候看電影就是戰爭片比較多,戰爭題材的確是自己一個獨特的喜好。所以我們進入影視行業之後,拍攝的不管是電影還是電視劇,軍隊和戰爭題材都挺多的。《士兵突擊》《我的團長我的團》《集結號》……對這種題材有濃厚的情懷在裡邊。
至於拍攝這部電影,一開始就知道預算一定很大,但到底有多大,其實也沒有特別準確的預計,因為裡面有很多第一次。比如我們第一次用IMAX拍攝、第一次重新搭建了一個1:1四行倉庫的場景以及50米寬的蘇州河,再加上三條街燈紅酒綠的租界。《八佰》的拍攝時間差不多有9個月,是一般電影的4到5倍。我記得有一陣管虎不管碰到我太太還是誰,都會說:「哎呀,要給中磊賠錢了。」
至於天花板,我覺得其實是一個不準確的數字,任何的電影都可以說有天花板,但天花板永遠都在被打破,就像中國拍動畫片,《大聖歸來》的時候達到10個億大家都說不可複製了,去年也被打破了。大家常說愛情喜劇頂多三四個億,我們做《前任3》也接近20億。
中國新聞周刊:這麼大的投資,之後上映又有些波折,會有壓力嗎?
王中磊:當初投資的時候是有市場壓力,但其實拍完之後壓力會更大,因為比我們預想的上映的時間要晚了很久,壓力其實並不來自於電影回收的壓力,而是對於我們一個上市公司來說有非常多其他角度的壓力,就像股票什麼的,可能大家會覺得為什麼你拍了這麼大一個片,一直沒上映,然後又趕上疫情了,將來中國電影市場能不能恢復?各種給予我的壓力都是電影外的。
對這個電影我一直充滿信心,因為我們太早看到成片,我們知道它是一個高於我們拍攝預期的電影。
中國新聞周刊:華誼為什麼選擇在影院復工一個月形勢並不明朗的前提下選擇上映《八佰》?這時候上映承受的壓力、風險更大吧?
王中磊:影院復工的這一個月雖然取得了一定的市場回暖,但是其實票房還是非常低的。我們在上映前8月14日點映那一天之前,單日全國票房才1000多萬人民幣,然後還有30%的上座限制。我們仍然決定拿出這樣的一部大投資的電影來,在有很大回收壓力的情況下來做,除了自信跟勇氣之外,我覺得還有一份其實是做電影人的擔當。我覺得我們華誼做了20多年電影,所有的成績都是觀眾給的,或者說都是這個環境給的。
我知道還有其他幾個同行手裡有一些春節檔留下來的大片,我們之間也有交流,他們也都有意願最開始就上映,但其實綜合起來,我倒覺得《八佰》做這件事可能更好一些。因為在恢復市場的時候,片子僅有娛樂屬性還是不夠,有內涵和藝術性也還不夠,還應該有社會性和話題性。《八佰》恰恰是帶動了人內心那份熱血的影片。用一個失敗的戰役,帶動了所有懼怕、害怕的人的熱血。在現實中,整個疫情讓大家包括我個人其實都隱隱有一種懼怕的感覺,根本不知道每天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這個時候人的心態需要鼓舞。
我們跟電影局請戰的時候,是打算作為7月20日影院復工的第一個影片馬上就上映的,電影局還是給我們做了很好的安排,讓我們不要7月20日上映,還是過一個月讓市場稍微恢復一下。
這部影片也讓我感受到了行業內的復甦和團結,有些影院給我們發信息說,「我們又開始有加班的感覺了」,一切都像一個新的機器重新啟動起來了。雖然現在還是有上座限制,但《八佰》8月21日上映的時候已經恢復到50%。不過有一條我就一直想提建議,限制50%我能理解,但我不能理解為什麼情侶去不能坐一塊兒。
(王中磊。圖/受訪者提供)
「你走得會怎樣?你還能站起來嗎?」
中國新聞周刊:2019年就是影視業的一個寒冬,緊接著又趕上了疫情,很多影視公司不得不通過裁員、降薪來降低成本,華誼的情況怎麼樣,受疫情的影響嚴重嗎?
王中磊:華誼是受益於電影行業發展最大的一個企業,也因此成為一個特別受公眾關注的公司。這種情況下,你的好會被認為很正常,你的不好會被放大。其實這兩年多我們受到的這種不管是叫寒冬還是不可預知的東西就變得非常多,然後再遇到疫情,整個行業都受到影響的情況下,華誼受到的影響一定是更大的。
對於整個行業,產業鏈兩端受到的影響非常大,一個是出品方、投資方,投了大量的資金拍攝,電影不能上,還有一些因此而廢掉。還有更厲害的就是可能正拍一半就停掉了,這種損失是非常大的。然後就是終端,這是最能夠被大家看到的,電影院關了,收入是0,而成本是一直在的,所以我們才看到一些以終端為主要營收的企業受到影響特別明顯。
這幾個月我沒有離開過北京,很多電影人也都在北京,我們交流很多,我發現電影人的韌勁還是挺大的。大家都說沒事現在不能拍,我們正好也覺得我們那個劇本還沒有到那麼紮實,正好弄一弄。大家突然有機會放緩一下腳步,可以靜一下。我進這行28年,至少有20年處在一個高速發展的進程裡,其中10年是更高速的發展,一直在奔跑,感覺要是不跑就被人超過去了,爭分奪秒、只爭朝夕的感覺特別強,很有活力,但是也發現其實跟電影的創作有一點違背。我們面對的是中國將近100多億美元的票房市場,那麼多觀眾,不同觀眾的層次也完全不一樣,要滿足這個市場其實需要非常認真的創作態度。
回到華誼,我覺得對我的影響比較大還是因為我們是上市公司,所以我們面對的不光是電影觀眾,還要面對投資者。投資者在這個時候其實對你可能處於一個觀望的狀態,就是你到底要往哪裡走,你走得會怎麼樣?其實這從去年開始就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然後又因為疫情,可能會變得更嚴重,甚至有人說你還能站起來嗎?他們都覺得你是趴下了,但是對我來說,我覺得我一直坐得還是挺穩的。但是外界的感覺就是,「你還能不能站起來」,這個壓力是一直有的。
中國新聞周刊:華誼有裁員、降薪之類的降低成本的動作嗎?
王中磊:我們肯定也做了一些降低成本的安排,但是我們在人員方面,並沒有做大量裁員,尤其是華誼的影院系統,基本上我們所有的員工,我們沒有主動裁員的動作。在整個中高層當中,大家是自發在復工之前,所有的中高層員工只拿60%的工資,復工之後再恢復工資,其實都是一種自我調節。
倒不是說我們有多仁慈,我是覺得有時候需要一種「扛」的狀態,我知道一些公司把整個發行部門都裁掉了,因為這10個月無片可發,不需要這個部門了。這次《八佰》在上映前我給宣發團隊開動員會的時候,我只說了特別土的一句話,就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後來我想他們會不會覺得「老闆你夠狠的,意思說你養了我10個月要讓我加班了」。
「會寫劇本的導演和華誼合作的機會最大」
中國新聞周刊:管虎現在是不是華誼比較看重的導演?他是能夠在華誼接下來這幾年中起到中流砥柱作用的導演嗎?
王中磊:是的,一定是,我覺得他甚至在中國導演中,在這幾年也應該是中流砥柱式的人物。
我認識他特別早,那時候他還是一個莽撞少年。從《老炮兒》我跟他合作,到《八佰》,我覺得他的變化特別大。最大的變化是他對於事情的確定性,還有他的那種堅持的勁兒已經變成非常成熟,還有就是他的創作力和資源能力到了巔峰的時期。資源能力用老百姓最能聽懂的話,就是我想叫誰來演誰就來演。創造力是指他的想像力和最後完成度之間的契合度特別高。我在首映的時候有點沒控制住自己,稍微有點激動,因為我真的想感謝他。在這段時間壓力大的時候,他不斷安慰我,讓我回想這個電影的初衷是什麼,有沒有做錯?沒有做錯。我們拍出來的效果也很好,那麼這兩個方面對了,其實你面臨的壓力就是另外一件事情。
甚至我今天都覺得《八佰》在疫情之後上映相比沒有疫情的時候,它帶來的電影之外的東西會更多。管虎的這種平和的心理狀態其實也讓我們做事變得比較從容。
現在華誼有一部正在拍攝的電影也是交給他,他和更年輕的導演路陽、郭帆一起合作。我想不管對於華誼,還是對於整個電影行業,管虎導演都會有一個新的地位,但是我覺得別給他太大壓力。
中國新聞周刊:這幾年,一批年輕的導演迅速冒頭,目前國產電影票房前20名超過一半是新一代導演的作品。華誼目前是否在新導演領域進行布局?將有哪些項目和年輕導演合作?
王中磊:有年輕導演、新的力量出來,是這個行業最有生命力的一個表現。華誼剛進入這個行業的時候,跟馮小剛導演合作,那時候大家都30多歲,正是那個年代更新換代的時候。
我剛進這行的時候,全年的票房是8個億人民幣,現在是600多個億,可以想像發生了多大變化。觀眾也在迭代,無論你多喜歡電影,其實當你到一個年齡的時候,你走進電影院的頻率就降低了,就不是主流觀眾了,主流觀眾基本上差不多5年就換一代。
導演是藝術家,很多都是老天賜予的能力,這不是說開個學校就能培育出來的,我覺得他們都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我覺得跟他們一起成長的或者和他們一起工作的人員年輕化更好,他們會給我們帶來更多的想像力,否則的話你會一直用一個傳統的方法去看待事物,看待劇本、看待項目。
前兩天在北京國際電影節論壇,主持人問如何了解現在的年輕觀眾想什麼和要什麼,如何拍攝他們喜歡的電影,我覺得我跟他們連接的窗口就是年輕的團隊。未來華誼的幾部作品都會和年輕導演合作,有在籌劃中的,也有已經拍完的。
中國新聞周刊:能讓華誼看中的年輕導演,需要具備什麼樣的特質?
王中磊:會寫劇本,這特別重要。自己不會寫劇本的導演,從開始我就不會跟他談,我不知道跟他聊什麼。有些導演可能說得天馬行空,拿很多特牛的片子剪一個概念,說我要拍成這樣,這個對我來說沒什麼意義。沒必要說要拍成什麼樣,最重要的先是文字,會寫劇本的導演和華誼合作的機會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