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以為他住個一年半載,
就又回都市了。
他卻說,
有機會想搬到更深的山裡去。
「有人問我:你吃肉嗎?你讀經嗎?很多人會對我有一種符號化的想像,以為我需要燒柴、穿布衣,我覺得這種符號化是非常糟糕的,我不是去出家了,這也是為什麼現在很多人把隱居生活弄的很浮誇。」 2014年,因借山而居火爆網絡的青年詩人、畫家張二冬,在終南山的小院兒裡詩意地棲居七年了。為什麼借山而居的七年裡,張二冬把隱居變成了長居?近日,新聞晨報·周到記者聯繫到了張二冬,聊起了他在終南山的隱居生活。
鄉土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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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的生活到底有什麼魅力?最初的新鮮感消失過後,又是什麼把這個正值青春熱血的85後青年留在了終南山?
2015年初,一篇《2014年借山而居》的帖子在微信朋友圈刷屏了,一天之間閱讀量就突破了10萬。
這篇帖子的主人公,就是張二冬。畢業於西安美術學院油畫系的他,在2013年的時候,花4000元在終南山租下一座使用權20年的小院,從此過著餵雞養狗,寫詩畫畫,種地曬太陽的詩意生活。
從他2013年底搬到終南山上,今年已經是他隱居的第七年了,這七年來,他不光沒有離開這座山居小院,還跟村民們交上了朋友,如果有事需要回老家住上幾天,就會特別想念山上的生活。
第一年上山的時候,這個小院兒還沒有怎麼拾掇,說是小院,其實就是村民遺棄的土坯房。山上的冬天,氣溫零下十幾度,房間裡也沒有暖爐,窗戶還是破的,漏風,那種刺骨的寒冷,張二冬現在還記憶猶新。
張二冬養了三條狗、五隻雞、三隻鵝,還有小鴨子,但小鴨子前幾天生病不在了。這些小動物,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已經變成了家人般的存在。
一日三餐,張二冬的菜都是他自己種的,秋葵、絲瓜、豆角,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買菜了,他記得秋天的時候,菜多的都拿去餵雞了,今年,張二冬還種了葡萄和櫻桃。如果要吃肉,朋友上來會幫忙帶,放冰箱存起來。
總有人問張二冬:「你一個人每天都在山上都幹嗎?不無聊嗎?」
他這樣回答:
我在買狗糧、取狗糧、搭狗窩、夏天除蟲、冬天防冷,餵鵝、趕鵝、撿鵝蛋、拾鴨蛋、給鴨子洗澡、換水、壘雞窩、追雞、餵糧食、取雞蛋、給花澆水、盆景換盆、剪枝、塑形、翻地、澆菜、除草、搭架子、扎籬笆、掃地、劈柴、做飯、洗衣服、曬被子、收床單、換被罩、鋪路、修水、換煤氣……」
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張二冬買了冰箱、洗衣機,還買了投影儀看電影,「等天氣暖和了,我可以躺在院子裡在星空下看電影。」他想要的都有,不想要的要它也沒有用。
張二冬認為,在終南山隱居就是一種很日常的生活,正如人人都有一個鄉土田園的情節,這種情節是根植在我們骨子裡的,他大學剛畢業的時候,在西安租一間10平米的房子,都要好幾百,但是在山上,只需要200塊一年,就可以住到爽。
「在山上,你會覺得時間像翻書一樣的存在,你不斷的澆灌這顆種子,在你的身上發芽,所以我選擇在終南山隱居是一種綜合的因素。」
時間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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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永琴身上,是沒有時間概念的,比如說整個新冠疫情期間,我因為看手機,情緒上還會有大起大落,但是永琴卻一點也不知道這件事。
在山上住的時間長了,張二冬跟村裡的人也漸漸熟悉了起來。其中,永琴跟張二冬的來往最為密切。在《山居七年》中,張二冬把他和永琴的故事記錄了下來,這也是他第一次用長篇幅介紹自己在山裡遇見的那些人事。
永琴是張二冬的鄰居,一個大約60多歲的老太太,獨自一人住在山上的老房子裡。說大約,是因為沒有人知道永琴的年齡,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每次問她,她都笑眯眯地告訴你:「五十!」
永琴的丈夫去世得早,她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娶了媳婦,兒子成家後就搬到了山下住,因為兒媳婦不喜歡永琴,就把她一個人放在山上的老屋看糧食,說是看,其實穀倉已經上了鎖,永琴自己每次糧食吃完了,還得走兩個小時的山路去找兒媳婦拿鑰匙,很多時候,不光拿不到鑰匙,還會挨一頓臭罵回來。
村裡人看到永琴一個寡婦孤苦伶仃,不但不同情永琴,還經常欺負她,在生理和心理上,永琴都是這個村裡最底層的存在。永琴養的黑狗,也是村裡狗群中任狗欺負的那隻。
張二冬來山裡之後,機緣巧合和永琴做了鄰居,看她可憐,經常接濟她,給點糧食和零花錢什麼的。但永琴從不覺得自己可憐,可能在她的世界觀裡,沒有可憐的概念,她的記憶像金魚一樣,只有七秒,別人欺負她,她轉頭就忘了,村裡要是誰家開工蓋房子耕地,永琴絕對是第一個衝在前頭,幹活比誰都賣力。
有的人會覺得永琴是不是智力障礙。但跟永琴相處久了,會發現其實她挺正常的,只是一直生長在狹隘單一的環境裡,又沒有受過教育,所以感受不到那些潛在的社會規則對人的束縛,張二冬說,在某種程度上,永琴是最接近孩童的人,真摯單純,不會隱藏,喜怒哀樂都溢於言表。
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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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世界觀裡,只有自己喜歡的事情才是值得去做的,舒服應該是人生最大的標準。
在山裡已經住了七年了,終南山有什麼變化嗎?張二冬坦言,來終南山的人越來越多了,但是這種東西很難判斷它是好是壞,壞的層面是山裡的寧靜逐漸被打破,好的層面是給了更多人一個機會。
「我隱居的地方,很少有人會找到,它藏的比較深,我自己也會比較小心,讓自己的住所藏好。」
在張二冬看來,生活方式只是一種選擇,有人就是喜歡高樓大廈、車水馬龍,而他就喜歡清淨、喜歡自然、喜歡享受孤獨。
他選擇一個人到山上來住,是因為發現一個人的生活實在太過美好,如果在山下的城市中,每天上班下班、外賣地鐵,他根本沒有時間享受生活本身的美好。
也許有些人看到的只是吃飯睡覺,張二冬看到的卻是另一番天地。
因為住在山上,種菜就是必須掌握的技能。種菜看著簡單,其實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每一種菜的種植方法都不一樣,像冬瓜,就必須種在路邊,天天被人觀賞,看得人越多,冬瓜結的越大。要是種草莓,就要給它壘砌高高的土堆,把枝葉鋪展開,就能多結果子。
張二冬搬到山上好幾年以後,才漸漸掌握了種菜這門技術。而因為學會了種菜,他更能體會到天地自然背後的規律和意義。
有一天,張二冬下山玩,回來的路上,山裡下了一場雨,張二冬踩著泥濘的山路一步一滑地「爬」回了家,鞋子被泥水浸透了,好不狼狽。張二冬氣的不行,埋怨道:這雨是故意的吧?
可第二天起床,眼前的場景讓他驚呆了。
「抬頭看見門前黃花菜,葉子上水珠飽滿,一塵不染,院子裡所有的雜草、蔬菜也都是蔥蔥碧綠,盡興舒展。看著這滿目清新,突然就發現,我太自以為是了。這雨,本就是雲和草的對話,是給山裡這些植物下的,是山和它家草木之間的事,根本就不是給我下的。」
張二冬說,他搬到山上以後,三年就思考完了自己本來一生都會探索的問題。現在網絡時代的信息就像洪流,裹挾著人不停往前走,都沒有時間停下來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往哪裡走。之前沒有手機沒有書讀的年代,信息的飢餓感,反而造就了很多深刻的人。
這也是張二冬搬到山上住最大的原因。住在山上,時間都是自己的。有一天,張二冬在澆花,他突然覺得,不想畫畫 ,也不想寫作,此刻,他就想澆澆花。人生就是要有很多無聊的時間,才能去思考那些最重要的問題。因為世界讀書日,張二冬收到了編輯的約稿,才動手寫起了文章,有人建議他拍攝紀錄片,但他覺得太「傷眼」了。在他的世界觀裡,只有自己喜歡的事情才是值得去做的,舒服應該是人生最大的標準。
幸福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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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後,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那些工業化城市化虛構起來的「城市夢」,再美也美不過自己擁有的那片土地。
從年前到現在,張二冬已經有三四個月沒有下山了。在山上的他,沒有受到新冠疫情的任何影響。
「有人問我:你吃肉嗎?你讀經嗎?很多人會對我有一種符號化的想像,以為我需要燒柴、布衣,我覺得這種符號是非常糟糕的,不是去出家了。這也是為什麼現在很多人把隱居生活弄的很浮誇。」
而最令張二冬哭笑不得的是,很多人把他的隱居生活符號化、標籤化了。一提到隱居,大家往往會出現一些刻板的印象:布衣草鞋、粗茶淡飯、誦經打坐,但其實並不然。
張二冬說:
不是每個人都愛把「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掛在嘴邊,把「格物」掛在書房嗎?但卻沒有一個人對這些道理身體力行的。而這幾年,我從翻地,到埋下種子、菜苗,到發芽,成活,到結果子,到結的果子吃不完,到一聲鳥啼,一場雨,一個有蟲鳴的夏夜,帶給我的新鮮,和豐滿,遠遠比我在哪些個城市跑了一圈更震撼。
2017年,李子柒橫空出世,這位90後的小姑娘因為拍攝唯美的中國山村生活而爆紅網絡,被稱為「第一網紅」,她的一條視頻在微博上觀看量超過千萬,繼而引發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回到家鄉,尋找都市外的另一種生活方式。
張二冬的生活,其實是這個時代的前奏曲,在他身後,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那些工業化城市化虛構起來的「城市夢」,再美也也美不過自己擁有的那片土地。
「很多網紅其實都是資本的產物,他們像是精緻的廣告片,壞的一面就是讓我們的隱居生活變得越來越商業化了,好的一面就是給人精神慰藉,他們的產出讓人有愉悅感,可以符合一些用戶的想像。」
很多人說張二冬是沒有濾鏡的李子柒。
張二冬提到了自己的家人,
我媽上山來看我,住著都不想走了,說她老了想在這裡養老。我爸媽是那種從小生活在農村的底層,有天生自卑感的人群,他們小時候就對大城市有著美好的想像,後來給我哥在城裡買了房子,但他們住了一兩年還是不習慣 ,最後還是回到了農村。
隱居會成為奢侈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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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世俗,是你認識的人對你的解讀,很多人遠離不了他們,但當你住到山裡的時候,就會發現所謂的世俗已經被拋諸腦後。
隱居會是一種奢侈品嗎?張二冬認為,恰恰不是這樣的。
為什麼我的故事可以傳播的這麼廣,就是因為我過著一種平凡的生活,我剛上山那兩年,一個月五十塊也花不完,其他人隱居可能是一件奢侈品,像我這樣的生活誰都可以過。
理想的生活是沒有標準的,是我們把它理想化了。張二冬走紅以後,社會上也有很多人開始去模仿他。
「我的建議是隱居要趁早,就拿辭職這件事來說吧,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工作一年半載,說辭職就辭職了,但是如果你連續工作15年了,那就不好辭職了。所以如果有這個想法,可以去山上待上一兩年。」
雖然現在寫書給張二冬帶來了一筆不菲的收入,但張二冬表示,他在沒有書寫的時候也照樣在山上待了幾年,沒有寫書也不會影響他的生活,可能就是冰箱暫時不用了,那他就挖個地窖 ,生活品質不同而已。
「任何一個人都應該有一個院子,院子裡有一棵樹,目前我的生活就是以寫作為主,我沒有太考慮未來的生活,我即便沒有在寫作,朋友圈賣個土雞蛋,也能過這樣的日子 。」
中國文人自古就有桃花源情節,張二冬對現在的隱居生活很滿意,他覺得他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片桃花源,只是覺得時間過的太快了,希望時間可以流的慢一點 。
「你會看到花謝花開 ,樹不斷的在長。就會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張二冬認為,田園一直都在,從來沒有斷過。但如何把生活過成一首詩,取決於人,如果你是個詩人,那麼你的生活處處都是詩。
所謂的世俗,是你認識的人對你的解讀,很多人遠離不了他們,但當你住到山裡的時候,就會發現所謂的世俗已經被拋諸腦後。」
有人說他是一個悲觀的理想主義者,他認為,他的悲觀在於,認為人性是不變的,人性變好的時候很難,而他的理想就是在這些悲觀裡面。
張二冬的新書《山居七年》,選擇了與中信出版社合作,他形容作者和策劃的關係,就像藝人和經紀人的關係,一本書的誕生,從立項、到校對、審批、設計、排版、裝幀、印刷、宣發,前前後後有小半年的奔走努力。
「我還是蠻喜歡自己的新書,和前面兩本放在一起像是三部曲了。」
關於寫作,張二冬表示,下一本不會寫生活隨筆了,或許他會去寫一棵樹,一條小路、或者就寫一個西紅柿,這樣可以深挖出很多故事。
採訪的最後,晨報記者問到張二冬一個經典的問題:如果把你丟在一座荒島上,只能讓你帶三樣東西,你的選擇是什麼?二冬想了很久後回答:
「我會帶一條狗、火、還有古琴。」
【記者手記】
當我們討論張二冬,我們在討論什麼?
我想,應該是別人的生活方式。在這個時代,想通過各種方式博眼球、求出位的網紅數不勝數,但像張二冬這樣還能秉持純粹的人並不多了,張二冬覺得採訪太過於正式了,就朋友之間的聊聊天敘敘舊就好。我佩服的不只是他的勇氣,更是他的行動力,想到什麼就去做,而不是像我們身邊一一些人,一邊做著精緻的Excel表格,一邊幻想著田園嚮往的生活。
有時候,換一種生活方式或許真的不難,如果我們真想那樣去做了,反而沒有那麼多的阻力。但是轉念一想,每個人的生活方式都是不可複製的,豐子愷曾經說過:萬般滋味,皆是生活。是啊,我們不必去羨慕任何人,誰都可以把生活過成一首詩。
來源|新聞晨報·周到 記者 牛強
編輯|羅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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