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體驗了。
如同身臨影院,當片尾音樂響起,演職員表自下而上緩緩出現在銀幕上時,我還不能站起身來,久久地沉浸在故事情緒中。閱讀《訥河往事》(訥河往事)文後海量的讀者留言,便又重拾了那一種感覺。
展現29年前的那段真實歷史,就如同回到了那些故事發生的現場。逆時間的河流,我們重又回到昔日的現實。
回望當年,不甚清晰的一切,在時空的隧道之中,逐漸袒露真相,如同大雪融化,大地又呈現它原初的樣子。
這些警察主人公,他們不是英雄,不是書本和螢屏上的那些角色,他們只是普羅大眾平凡一員。當他們的工作不得不直面悲劇,很多警察的正常生活一度戛然而止,他們或英年早逝,或身心受創,因為警察職業,他們幾乎每天都在與黑暗對峙。
時光的河流裡,粼粼泛起波瀾,那裡有衝鋒陷陣,也有催人淚下。都是曾經的戰友,都是艱難的往事。
感恩節當天,訥河尋訪小組重聚,大家笑意溫和,多了幾分對往事的釋然。@韋曉旭供圖
感恩節那天,窗外夜寒,我們又見到了黃國華。
時隔大半年再見,大家都有點百感交集,沒想到一篇尋訪文章,激起這麼大的社會反響。
脫下帽子的黃國華,依然光頭,他依然長居深山。只是這些天來,從電話聽筒不斷傳來的問候讓他始料未及。
黃國華一直在看排山倒海般的留言,他說這幾天自己的心,像泡在溫開水裡一般,始終暖洋洋的。
人的內心也許是一片重洋,而流出來的只是兩滴淚。
也許是我們這篇文章撬動了某個點,給很多個沉寂的內心撕開了一道口子。那些一度沉入心底的熱流,自文章刊登後汨汨湧出,全網閱讀以億級攀升,那些未曾謀面的網友留言,每一句都源於心靈,發自肺腑。
梁寶年年輕時,眉宇之間的英氣,和電影《英雄本色》裡的張國榮有幾分想像。 @徐紅 供圖
在這些留言中,不少和此案有關的警察名字被提起,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有當年因此案立二等功的梁寶年。
訥河案偵破那年,梁寶年28歲。在審問頭號嫌犯賈汶戈的工作始終沒有進展時,是他率先突破二號疑犯李川的口供。
黃國華回憶,在訥河案的前期審理中,徐驪交代的案情,讓很多有辦案經驗的警察將信將疑,議論不休。但梁寶年從一開始就信任他,多年同事,讓他覺著黃國華審出來的線索,十有八九是確鑿無疑的。
因而,在突審二號疑犯李川時,梁寶年趁勢接上黃國華那邊傳遞過來的審問細節,有張有弛,步步攻心。當梁寶年直接點到訥河殺人埋屍處時,李川不禁仰天長嘆一聲:「一切都壞在這女人手裡。」
接著,李川不得已交代了和幾名同夥一起,在當地殺人搶劫埋屍的犯罪經過。關押在不同地點的兩名嫌犯的交代卻高度疊同。除了殺害的人數不完全統一,殺人的手段、目的以及埋屍的情節、地點都吻合。從而,佐證了徐驪的交代不是天方夜譚。
自此,當地警方根據徐驪和李川的口供,抓獲在齊齊哈爾訥河當地的同案犯,並起獲兩個地窖的41具屍骸,終於使訥河案大白於天下。
在湧金派出所,在這面跨越了2600多公裡的錦旗面前,是當年偵破訥河案的年輕集體,自左至右是黃一鳴、梁寶年、趙正華、應建平、黃國華。@唐澤文 供圖
《訥河往事》發布後,眾多的留言中,不少的文字是寫給梁寶年的。
網友「南轅北轍」是我們曾經報導過的杭州市公安局反恐支隊支隊長宣文東,他曾為追緝殺人兇手,跳下十米高樓。
他寫:「黃國華是我老師,梁寶年是我第一個師傅,想起了一段話:我經由光陰,經由山水,經由鄉村和城市,同樣我也經由別人,經由一切他者以及由之引生的思緒和夢想而走成了我。那路途中的一切,有些與我擦肩而過從此天各一方,有些便永久駐進我的心魂,雕琢我,塑造我,錘鍊我,融入我而成為我。」
這是真水無香公眾號第55期刊登的有關宣文東的報導。
這樣的留言,勾起的是青春記憶,是一大批同齡人崢嶸歲月的難忘。
梁寶年高中畢業後入伍,曾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1985年,他從部隊退伍後,分配到上城區公安分局湧金派出所。訥河案後,梁寶年調任至湖濱派出所擔任副所長,分管刑偵工作。
湖濱所是當時杭州最大的派出所,被稱為杭州第一所,地處市中心,治安任務十分繁重。此後,他又歷任小營派出所副所長、上城區公安分局禁毒科副科長,始終戰鬥在刑偵第一線。
2002年4月,他因病去世,離開的時候還不到40歲。
讓人敬佩又感到唏噓的是,他短暫的一生中,立功嘉獎數達17次,包括在訥河案件中榮立的二等功。
唐澤文,他跟梁寶年叫師傅。
他是我當年在杭州市公安局工作時的同事,《訥河往事》發布的第二天,很久沒有聯絡的唐澤文,發來了他15年前追憶師傅寫過的博客。
當年湧金所是全市優秀派出所,也是警校生的指定實習基地,一批又一批的未來警官,就是從這裡經過實戰檢驗,走向維護城市治安的第一線。
警校生,有著更多不一樣的青春。圖為唐澤文(上排右二)在警校讀書時和同學合影,相片拍攝於1992年。@唐澤文供圖
唐澤文讀警校時的畢業實習,就在湧金派出所,巧的是,黃國華是他的警校老師,梁寶年是他的實習老師。
唐澤文在博文中寫:「黃、梁兩位老師,可以說是一時瑜亮,黃國華主要辦理治安案件,梁寶年則負責刑事案件。當年大家都管實習老師叫師傅,兩位師傅給青年時期的我樹立了無法磨滅的榜樣。
黃老師身手矯健,在警校時是男神一般的存在。但他在派出所辦案,又性格沉穩,常年和女性犯罪嫌疑人打交道,心細如髮。
梁寶年是派出所刑偵組長,大家都叫他梁探長。
這是梁寶年生前為數不多的旅行紀念照。@徐紅供圖
師傅梁寶年也是當兵出身,說起話來喉嚨梆亮,笑起來隔幾條馬路都能聽見。如果說黃老師是不動聲色於無聲處聽驚雷,師傅就是風風火火自帶廣場舞喇叭功能,往往是人未到聲音先到了。
跟梁探長跑是公認的髒活累活,歷屆實習生都知道。梁師傅素以嚴厲而不近人情著稱。他幾乎從不休息,在桌子上趴會兒能扛好幾天。
那年夏天,師傅帶我去抓一個流氓團夥老大。
在黑老大家門口守候了整整一個月,影子也沒見到一個。師傅也沒轍,每天從一大早忙到後半夜,常常睡在派出所的桌球桌上,天熱邊上加個電風扇。那段時間我們普遍睡眠嚴重不足。
期間,師傅總要經常去敲門聽虛實。他去前門敲門,往往讓我在後門或窗口守著,叮囑我『如果有人衝出來你就拷昏他』,因此那時我一直手銬電警棍不離身。
一天下午,師傅得到確切線報,團夥老大在雙菱路情人家出現。我和幾個實習生立即被他叫去一起抓人。
走到門前,師傅側過腦袋趴在門上聽了會兒,用頭向我歪了一下,悄悄說了句:『裡面有女人,你長得老實,你來敲門。』
我上前敲門,『我是電力局的,查一下線路』。說完,我晃了一下手裡工具袋。
貓眼洞裡沉默了一會兒,保安門趴嗒一聲打開了。
說時遲那時快,躲在樓梯拐角處的師傅忽地一下衝了出來,一把拉開保安門,撞開女人衝了進去。
等我衝進臥室,師傅和那老大早就滾打在了一起。那傢伙被師傅壓在床上動彈不得,兩人眼睛死死盯著對方,氣喘籲籲。
我掏出手銬準備上去銬他,師傅的臉側過來大吼一聲:『當心枕頭底下!!!』這時,我看見那傢伙的手正在往枕頭下面摸什麼東西,我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兩人費了很大一番勁才把他的手反剪過來上了銬。
臨走,師傅把枕頭一掀,床單上赫然露出一把軍用刺刀,烏黑的血槽映襯著刀刃的寒光。師傅掏出檔案袋,把軍刺塞進袋子裡,叼著菸捲咪著眼睛看著我說:小鬼,下次抓人反應要靈光一點,不然你小命沒了,我是沒辦法跟你爸媽交待的。」
這些親身經歷讓人如臨其境,刑偵組民警的日常,真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當青春和警察這份職業聯繫在一起,你的青春就不再僅僅屬於你一個人。@徐紅供圖
而這也勾起我對梁寶年的記憶,音容笑貌歷歷在目。梁寶年和黃國華的溫柔似水不同,他是一團熱情的火。
那時,梁寶年是杭州警察中和媒體最熟的,只要是能夠公開的案件,去到他所裡的記者,他都是熱情接待,全力配合宣傳報導。可以說他在很早之前就有了利用社會資源服務公安工作的意識。如果讓當時杭城跑公安的記者們投票選舉最受歡迎的警察,梁寶年一定名列前三甲。
在我的記憶中,當年去湖濱派出所採訪,梁寶年直接陪同我的就不下三次。
錢江晚報政法記者柏建斌,因為跑公安線時間長,跟梁寶年更是有著一層朋友的身份和情誼。
1998年,錢江晚報做了一組西湖邊賣花姑娘的系列報導。
那些年的西湖六公園是個人流聚集的地方,夜遊旅客和熱鬧的龍翔橋大排擋,讓這裡的夜晚充滿喧鬧和活力。
夜色下,一批批受人控制的女童,在夜色下做起賣花姑娘,專門向遊人和食客強行兜售鮮花,群眾反映強烈。
錢江晚報和湖濱派出所一起,整治加報導引起強烈社會反響。隨著「賣花女」幕後操縱者一一落網,這些女童的去處便成了派出所的難題。
梁寶年負責了長達數月的整治行動。他想方設法聯繫到這些孩子的家人,相繼把他們送回老家。最後剩下住安徽黃山附近的幾個孩子無人來接,於是自己親自送他們回家。而錢江晚報也繼續跟蹤報導。
正是這次賣花姑娘的系列報導,讓柏建斌(右一)對梁寶年(左一)在辦案上的事無巨細,有了近距離的觀察與採訪。
在去黃山的路上,柏建斌第一次聽梁寶年講起訥河這個案件。
柏建斌回憶:「那個年代,聽到這麼大一個案子,做公安記者還不到十年的我,一路上多次有靈魂出殼之感。同去的我們報社女記者,好幾次都不敢聽下去了。雖說我當時跑的公安線, 大都報導是治安方面的事情,其實一般兇殺案都沒有什麼機會採訪。
2002年4月21日,得到警察朋友電話,梁寶年突然離世了。
這種突然,如同我當年聽聞他講述那個驚天大案一般靈魂出殼。當晚趕到他的家中,現場令人崩潰,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詳細算來,其實我們一起送賣花女童回安徽後不久,梁寶年身體便開始出現不適狀況。
然而,就在幾個月前的一個晚上,我還見到過梁寶年。
那天晚上採訪完在湖濱地區宵夜,於是打電話給梁寶年。得知他是從醫院跑出來的。梁寶年解釋說自己只是皮膚毛病,沒什麼事。的確,那天看到的他樂呵呵的,依舊大聲說話,甚至還陪我喝了一杯啤酒。」
一直給人朝氣蓬勃的梁寶年,這也是柏建斌最後一次見到他的印象。朋友們誰都不知道,在這樂呵的笑容背後,是他掩飾著的承受病魔折磨的無比難受。那時候梁寶年年輕的生命,正一步一步向著死亡邁進,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
本著想要為過去的戰友做點事情的初心,2018年真水無香公益基金會成立。當時,我們不約而同地都想到了梁寶年,我們共同的朋友。
當時,真水無香基金會理事柏建斌代表基金會前去探望梁寶年的妻子徐紅,在她工作的辦公室見面,同去的還有基金會志願者朱建,前《都市快報》總編輯。
《訥河往事》發布後,柏建斌代表真水無香,再次找到徐紅,與她聊起往事。@柏建斌供圖
梁寶年走後的那些日子裡,徐紅一直和兒子兩人相依為命。
「一直以為是皮膚病,感覺總沒有什麼大問題,但人還是實在難受,雖然工作上比較忙,每個月都會去醫院治療。」大家都覺得是皮膚病,也只往這方面治療。
當時他上班,其實到單位不遠,公交車很快的,但他卻不敢上公交。主要是因為這個病,他的臉上紅的一塊又一塊,常惹得公交車上的都朝他看。再就是這個皮膚上的病,怕太陽照,又怕風吹。於是那段時間,他只能打的上班,雖然費錢,但也只能這樣做。」
徐紅說:「當時掛在梁寶年嘴上的, 總是那句『皮膚有點病,沒什麼大不了的』。
臨近12月,年終考核工作量特別大,連續工作加班,梁寶年身體又感到受不了了,於是去了另一家醫院做檢查,這時候才發現原來他得的病是紅斑狼瘡,是一種危害性很大的破壞免疫系統的疾病。
病因總算是弄清了,梁寶年第一次住院進行治療,一段時間下來,情況有了點好轉。2002年的2月,應該是農曆過年了。因為禁毒科也是新的業務部門,人手少,年後他就著急要求出院上班了。
出院工作也就半個月,梁寶年實在扛不住,最終於2002年3月5日又進了醫院。他這次住院,第二天就進了ICU,馬上插管,說是病菌攻擊肺部。」
這次也就沒有了以前的僥倖,一直到4月21日,醫治無效,梁寶年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讓多少人捶胸頓足的是,也許他有機會被治癒,也許他不會走得這麼匆忙,但因為缺乏必要的重視和治療,因為他不顧身體日以繼夜工作。
「他走了,兒子那時只有9歲,留給我們母子的記憶,也就停止在了那個時間。」徐紅說,「分局對我們也挺照顧,孩子讀書前一直有一定的補貼,但與社會的巨大變化相比,人的離去對家庭的影響實在太大了。」
唐澤文工作後也有幾次碰見師父,梁寶年總是感慨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又說當警察千萬別像他這樣,連家裡人也照顧不了。
或許當年唐澤文並不理解師傅這幾句話的含義,但就我們現在感覺體會,那個時候,應該是梁寶年感覺到力不從心了,也就是所感覺到的心累。只是自己沒有過多的關注,始終像一個上緊發條的機器,那應該也是一種疲憊的創傷。
圖為在部隊參軍時的梁寶年。@徐紅供圖
「想你,就是別人忘記了你,我和孩子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夾在真水無香發布的《訥河往事》後長長的留言區裡,徐紅寫下的這句話,讓我非常非常的難過。
如今訥河案終於公開了,同樣會讓大家記住的,除了黃國華,還有這名英年早逝的年輕警官梁寶年。那些溫暖的留言,希望也同樣給到徐紅母子精神的慰藉。
除了梁寶年,不應被《訥河往事》遺忘的民警中,有一位,我們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
當年瘦小精幹的刑偵大隊內勤鍾慶,就是上文寫到過去拍電報的鐘慶,又跑外勤,又要半夜參與偵查情況匯總記錄,還要整理出次日各路偵查工作安排,破案後更要收集所有偵查員的工作筆記,撰寫案件偵查總結,要比其它隊員辛苦很多。
但是,恰恰經歷了這些磨練,逼迫他在偵查的路數方面不斷學習、體會和提煉,如今依然戰鬥在刑偵一線,已經是威震業界的的緝毒專家。
每一個來電都有回音,不論過去,還是現在。@圖片來自網絡
鍾慶記得,當年訥河案件偵破後,上城分局召開案件總結會,洪巨平局長提到了市局刑偵處有這樣一位民警。
當時湖濱一公園發生的麻醉搶劫案件中,受害人謝某是個包工頭,被搶的這筆錢是準備發工資的。
謝某被麻搶之後,第二天清晨打了杭州市公安局報警電話。公安局報警電話設在市局刑偵處。刑偵處接警員是一名老民警,他接到報警後,要謝某到案發地轄區湧金派出所報案。
可能謝某一則是當時尚未清醒,表達案情詞不達意。二則也可能是被色情引誘,心中既怕公安機關追究,又怕家裡人責怪,所以可能就沒有去派出所報案。
即便如此,刑偵處接警員留下了他的報案電話記錄和名字。
在杭州搶劫得手後,賈汶戈一行當晚就逃離杭州,準備到蘇州遊玩一下,次日回老家。
就在蘇州火車站候車時,被執勤民警發現破綻。當時徐驪上廁所,包由賈汶戈保管。執勤民警到候車室巡視,發現這個男人帶著個女式拎包,感到懷疑就上前盤問。
蘇州火車站民警搜查包內,發現有杭州靈隱寺、嶽廟等處門票,並有其他人員身份證和麻醉藥品,直接向杭州市公安局刑偵處掛長途電話,查詢杭州近期是否發生過麻醉搶劫案。
杭州市刑偵處根據值班室報警電話記錄,發覺謝某在一公園遭到麻搶的這起案件與蘇州查獲的三個男女有相似關聯。報案記錄提到,謝某喝了女的提供椰子汁後昏睡錢物被搶,反映出女的個子很高。但聯繫湧金派出所卻沒有該案的報案記錄。
現在想來,刑偵處這位老民警當時的舉動還是令人十分感動。
也許這在當時這位老民警看來,周末去找報案人,只是職責所在,每個案件都離不開像他一樣錙銖必較的民警。@圖片來自網絡
這位老民警當時懷疑謝某沒有報案。因為當年打電話不方便,這位老警察自己駕駛吉普車從杭州趕到蕭山縣公安局,在縣局人口登記卡中,一個一個查找謝某的名字。找到謝某的人口登記卡,又按照卡片上留的家庭地址,費盡周折找到謝某的家,直至找到事主謝某本人,並且帶著他回來杭州報警。
同時,這位老民警再次聯繫蘇州火車站派出所,要求繼續扣押嫌疑對象,等候上城分局前去帶人。
可以說,若沒有刑偵處這個老警察的這番尋找,這三名嫌犯就不會移交給杭州警方,訥河案也不可能那麼快水落石出。
後來據齊齊哈爾警方介紹,在杭州搶劫了謝某之後,賈汶戈一夥應該是達到了預期搶劫錢財的目標。
賈汶戈一夥殺害的人太多,地窖已經填滿了屍體,即便是北方的冬天,氣味還是開始有了。怕開春之後天氣轉暖,地窖屍體發出惡臭,所以,賈汶戈一夥帶著徐驪到南方一代實施麻醉搶劫,目標是湊錢,達到5萬元,就可以購買支付暫住房屋款,同時購買水泥沙石, 填灌地窖以掩飾罪行。
如果賈汶戈回到東北,真的就是放虎歸山,那些屍體就有可能永遠無法大白於天下。因而,此案中的警察們令人無比敬佩,我們不應該忘記他們中的每一個人。
《訥河往事》發布後,鍾慶難掩激動,他給我留言:我就是來看評論的。
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在這海量評論中試圖搜索這位刑偵處老民警的身影。我相信,我們也一定能找到這位負責敬業的老民警的相關線索。
黃國華把真水無香公益基金會當作他的家。圖為去年夏天第一次見面,大家在基金會小食堂合影,從左至右,依次為葉家喜、黃蓉、黃國華、餘偉民、柏建斌、朱建。
曾經看一個記者的採訪手記,採訪一個交警,交警講述,那些快遞小哥一旦遇到交通碰撞,摔倒在地,他們第一時間看的是外賣,而不關心他們自己。這句話,讓記者感到了這位交警的同理心,感受到他身上透出的人性溫暖。
而在黃國華身上,我同樣也能感受到這樣的同理心。他一直想要告訴徐驪的家人,她最牽掛的兒子,想告訴他們,這個案件背後很多大家所不了解的真實情況。
因為在他看來,有一個殺人犯的母親,這個小孩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一定也會遭遇到很多跟別人不一樣的心理困境和環境歧視,這個孩子的心理狀態,是他最為關心的。
在我看來,這種同理心一樣可以看作是一種平凡的偉大,因為它超越了職業,他的眼中,看到的是人。
案件是有邊界的,但是人的情緒是無邊界的,也許是文中關於警察心底最深處的糾結,讓陌生人從中找到連接自己內心的橋梁。
無數的留言中,我們聽到了在讀者心中久久迴響的聲音共鳴,這些共情和迴響,也是曾經在我心中迴響了整整一年的聲音。
我們尋訪的目的只有一個,真實地還原,溫暖地還原。@唐瑩 供圖
開始尋訪的路是艱辛的,歷史的案件已經足夠殘酷,而走入每個警察每個家庭的內在,更有著無法言語的諸多艱辛。明知這是一條辛苦的路,然而還是堅定地想要走下去。
一年多時間,這個故事以及故事中所有的人物,他們的命運,他們的一言一行,在我的腦海中千轉百回,幾乎倒背如流。
這一路的採訪,時間空間都太漫長太廣闊了,還有人物及各方因素,太複雜太糾結,加上自己曾經的警察身份,好幾次都想過放棄。也許是因為,在這些與往事恆久對峙的過程中,依然不可能像數字世界裡的方程式一樣,可以很準確地回答自己。
光陰已逝,畫面也早已靜止。雖然故事戛然而止,但是生活仍然在繼續。
黃國華依然帶著父親在山中,每天的主要任務,就是照顧老父親的一日三餐,細心有加。除此之外,東北回來後,每個早上又多了一個需要問候的人,徐驪的大姐徐葉,也成了黃國華時常需要關心問候的對象。王國華最愛唱的歌是《往事只能回味》,一去不復返的時光,留給他的,可並不只是回味。
黃國華依然每周剃頭。他回答,因為28年和光頭相伴習慣了,倒是對長頭髮不適應了。黃國華的心結,是不是真正的放下了?時間自會回答。
警察鍾慶,始終戰鬥在刑偵第一線。他的工作從刑偵又換到了禁毒,這是一個更為危險的戰線。在緊張繁忙的工作間隙,一有時間,他就會買菜燒菜,給家人奉上一桌精心製作的晚餐。我想,或許這也是他對繁重工作的一種變相解壓,是內心感受壓迫壓抑的一條出路。
梁寶年兒子大學畢業後,一直執意在社區做一名默默無聞的禁毒社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爸爸離開時,他只有9歲,爸爸留給他最後的記憶,就是停止在了禁毒崗位。這也許是另一種不為我們知道的思念。
圖為2019年9月25日,Police對此事件的報導截圖。
遠在北方的警察,也有著所有警察相似的境遇。第一次到達齊齊哈爾,當天晚上就接到當地一個刑警犧牲的消息。他在天津追捕一個網上逃犯時,跟著逃犯跳入河中,刑警長途奔跑體力不支,不幸犧牲在冰冷的河水中。這個年紀只有29歲的刑警,留下只有5個月的孩子。
警察也是人,也有普通人的喜怒哀樂。
訥河法醫裕文君當年是刑場驗屍負責人,他說,當年賈汶戈被槍斃後,屍體上共留有幾十個彈孔。已逾古稀的裕法醫,幾十年的案頭之上,永遠放著堆積如小山的醫學專著。每個月沉重的醫藥費用,讓他執著想要尋找屍毒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毒,屍毒中毒到底算不算是一種工傷。去年12月1日,真水無香公益給老法醫辦理了法醫險,公費醫療無法報銷的那部分,可以有了著落。
深受病症折磨的裕法醫,瘦削的身形令人難受。@黃蓉供圖
畢業於人民公安大學的徐平,和我同一年分配進杭州市公安局,同坐一個辦公室。如今他是杭州市看守所所長,在那個崗位已經十多年。看完訥河往事也給了我留了言。
他說看到這文章裡的影像,聯想到了賈樟柯的電影《天註定》,看後有同樣的震撼和唏噓。同時,想到自己有時和死刑犯談話情景。所裡管理過許多死刑犯,有時工作要求找一些人談話,談話時儘量讓自己更象「例行公事」,惡行、悲苦、無奈、善心等因素交織在他們身上,走入太深,擔心會讓自己糾結很久很久。
我們真水無香之前報導過很多篇高牆之內的警察。在文章裡面,你隨處可以感知著無處不在的極度不適,還有無時不在的內心糾葛。這些警察得具備多大的心理定性,才不會被那些暗黑人生拖入深淵。
梁寶年的妻兒,或許在旁人眼中,這個悲傷已經慢慢淡去。然而在徐紅的眼中,回到家中,一邊承受失去摯愛的疼痛,一邊要照顧不懂事的孩子,遭受著情感和經濟上的雙重創傷。在這個節奏飛快的社會,沒有人會靜下心來傾聽一個警察遺孀的內心。
生命的美麗,離不開她的脆弱。去傾聽疼痛,去接受失去,去體會後悔,完全正式接受這些情緒,甚至是艱難的情緒,對那些個人來說,無疑是一場療愈的革命。
被記得,是一場真正的療愈。
在時代與命運的巨網中,每個警察都是一個個苦苦掙扎的個體,他們被圈在因職業帶來的極端情緒中,需要一個出口和入口。
被記得,也是最感同身受的生活至暖。
沒有一個內心的汪洋是波平浪靜。每個心結都是經年累月盤根錯節。每一段往事的艱辛與不易,都需要記載和傾聽。
始終認為,在任何一個時代,可能留給後人的,不僅僅是廟宇殿堂,不僅僅是技術創新,更多的,還需要記錄下這個時代冷暖的精神氣質。
感恩這個時代,讓一切都有了可能。
作為一名曾經的公安記者,親歷著所有的人和事,除了感動,我們還應該記住什麼?也許這是一個沒有盡頭的答案。圖為作者當年的記者證。
製圖:羅賢俊
排版:張亞令
編輯:於 佳
作者:黃 蓉
來源:真水無香公益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