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薛福成提倡歷史應因勢而變,借鑑西方;提倡史學經世,撰寫的《出使英法義比四國日記》《出使日記續刻》《庸庵筆記》等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主張評價人物應將其放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特別是要注重道德品評。
關鍵詞:薛福成;因勢而變;史學經世思想;道德品評;
作者簡介:鄭素燕,女,安徽宣城人,安慶師範大學人文學院講師。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桐城派名家史學思想研究」(13BZS005)
薛福成(1838—1894),字叔耘,號庸庵,江蘇無錫人,是「近代資產階級改良主義政治家、思想家和文學家」[1],是「曾門四弟子」之一。薛福成自小熟讀經史,「於二十一史因革損益,成敗得失,了了胸中」[2]。在此基礎上,他形成了因勢而變的歷史觀和史學經世思想,並對一些歷史人物有其獨特的看法。目前學界對薛福成在西學、資產階級改良思想及文學方面關注較多,而對其史學思想方面則鮮有論及。
一、因勢而變的變易史觀
薛福成所處的時代,正值中國數千年未有之變局,列強環伺,中國面臨嚴重的民族危機,對此,薛福成有著清醒的認識:「方今俄人西踞伊犁,東割黑龍江以北,包絡外盟蒙古與安嶺,綿亙二萬裡,周匝三垂,蓄銳觀釁;法人蠶食越南,取其東京以為外府,撤我滇粵之藩籬;英人由印度規緬甸,盡削其濱海膏腴地,以窺我雲南西鄙;日本雖自臺灣旋師,而睨隙思逞,今又有事朝鮮矣,朝鮮固中國之外蔽也。夫以我疆圉如是之廣,而四與寇鄰,譬諸厝火積薪,廩然不可終日。」[3]353-354
面對如此嚴重的民族危機,薛福成認為必須要因勢而變,「與時變通,以釋近患,非得以也,勢也」。[3]56「一旦歐洲強國四面環逼,此巢燧羲軒之所不及料,堯舜周孔之所不及防者也。……惟是通變方能持久,因時所以制宜。」[3]423在薛福成看來,變是時勢使然,歷史一直處於變化之中,「天道數百年小變,數千年大變」。上古的時候,人和世間的其他萬物沒有區別,但後來發生了變化,「自燧人氏、有巢氏、包羲氏、神農氏、黃帝氏,相繼御世,教之火化,教之宮室,教之網罟、耒耨,教之舟楫、弧矢、衣裳、書契,積群聖人之經營,以啟唐虞,無慮數千年,於是鴻荒之天下,一變為文明之天下。自唐虞訖夏商周,最稱治平。洎乎秦始皇帝吞滅六國,廢諸侯,壞井田,大泯先王之法,其去堯舜也,蓋二千年,於是封建之天下,一變為郡縣之天下。嬴秦以降,雖盛衰分合不常,然漢、唐、宋、明之外患,不過曰匈奴,曰突厥,曰回紇、吐蕃,曰契丹、蒙古,總之不離西北塞外諸部而已。降及今日,泰西諸國,以其器數之學勃興海外,履垓埏若戶庭,御風霆如指臂,環大地九萬裡,罔不通使互市,雖以堯舜當之,終不能閉關獨治,而今之去秦漢也,亦二千年,於是華夷隔絕之天下,一變為中外聯屬之天下。」[3]184
既然歷史一直在變化,而如今的變化更甚,時人該如何應付?薛福成提出變法,「稍變則弊去而法存,不變則弊存而法亡。」[3]184要變法以圖自強致富,「中國地博物阜,甲於五大洲。欲圖自治,先謀自強;欲謀自強,先求致富。致富之術,莫如興利除弊。」[4]866而要自強致富就必須向西方學習,「若夫西洋諸國,恃智力以相競,我中國與之並峙,商政礦務宜籌也,不變則彼富而我貧;考工制器宜精也,不變則彼巧而我拙;火輪、舟車、電報宜興也,不變則彼捷而我遲;約章之利病,使才之優絀,兵制陣法之變化,宜講也,不變則彼協而我孤,彼堅而我脆。」[3]185在薛福成看來,只有學習西方的商政礦務、機器製造、交通電訊,發展資本主義工商業,才能使中國由貧弱變為富強,甚至勝過先進的西方國家,「夫欲勝人,必盡知其法而後能變,變而後能勝,非兀然端坐而可以勝人者也。」[3]185薛福成認為,講求西法乃是宇宙大勢,亞洲仿效西法的國家有日本和暹羅,而暹羅能夠自立,原因就在於講求西法,「南洋各邦,若緬甸,若越南,若南掌,或亡或弱矣;而暹羅竟能自立,不失為地球三等之國,殆西法有以輔之。然則今之立國,不能不講西法者,亦宇宙大勢使然也。」[5]170
薛福成的變易史觀不僅僅體現在尋求自強致富,他還主張借鑑西方國家的養民、教民之法,他說:「知西國所以坐致富強者,全在養民教民上用功;而世之侈談西法者,僅曰精製造、利軍火、廣船械,抑末矣。」[4]818薛福成在日記中詳細記述了西國養民之法,「按西國養民最要之新法,條目凡二十有一:一曰造機器,以便製造;二曰築鐵路,以省運費;三曰設郵政局、日報館,以通消息;四曰立和約、通商以廣商權;五曰增領事衙門,以保商旅;六曰通各國電線,以捷音信;七曰籌國家公帑,以助商賈;八曰立商務局,以資講求;九曰設博物館,以備考究;十曰舉正副商董,以賴匡襄;十一曰設機器局,以教閭閻;十二曰定關口稅,以平貨價;十三曰墾荒地,以崇本業;十四曰開礦政,以富民財;十五曰行鈔票,以濟錢法;十六曰講化學,以精格致精製造以興工藝;十七曰選賢能,以任庶事;十八曰變漕法,以利轉輸;十九曰清帳項,以免拖累;二十曰開銀行,以生利息;二十一曰求新法,以致富強。」[4]733薛福成希望中國能借鑑此法養民,發展礦務、商務和工務,以擺脫窮困,走上致富之路。
在教民之法上,薛福成指出西方各國非常重視教育的普及,教育體制完備,「西洋各國教民之法,莫盛於今日,凡男女八歲以上不入學堂者,罪其父母。男固無人不學,女亦無人不學,即殘疾聾瞽暗啞之人亦無不有學。其貧窮無力及幼孤無父母者,皆有義塾以收教之。……文則有仕學院,武則有武學院,農則有農政院,工則有工藝院,商則有通商院。非僅為士者有學,即為兵為工為農為商,亦莫不有學。」[4]607而中國的科舉制度積弊叢生,士子們只專注於制藝,不問實學,「驅天下數十百萬操觚之士,敝精憊神於制藝之中,不研經術,不考史事,辨性理之微言,則驚為河漢,講經世之要務,則詫若望洋。」[3]291因此,薛福成主張學習西方先進的教育制度,提出「教育立國」的思想,積極構設近代教育制度,成為「中國近代教育的先驅者」[6]。
薛福成論因勢而變,提出了另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人才在歷史變化中的作用。薛福成認為歷史盛衰變化的關鍵在人才的消長,「世運之所以為隆替者何在乎?在賢才之消長而已。」[3]3而中國處於數千年未有之變局,人才就顯得尤為重要,「人才多出一分,即於時事補救一分」。[3]742-743在薛福成看來,日本能漸漸富強的原因,就在於人才的奮興,「是故國不在大小,而在人才之奮興;才不限方隅,而惟識時務者斯謂之俊傑。」[4]642什麼樣的人可以稱為人才?識時務者謂之俊傑,即通西法,研求時務的人,「今欲人才之奮起,必使聰明才傑之士,研求時務而後可。」[3]13
薛福成因勢而變的變易史觀,突破了傳統天命循環史觀的藩籬,具有了初步的進化史觀。他認為世界是進化的,人類的科學技術在不斷進步,「蓋世事遞變而益奇,昔之幻者今皆實矣。夫古聖人製作以來,不過四千數百年,而世變已若是;若再設想四五千年或萬年以後,吾不知戰具之用槍炮,變而益猛者為何物?行具之用火輪舟車,變而益速者為何物?但就輕氣球而論,果能體制日精,升降順逆,使球如使舟車,吾知行師者水戰、陸戰之外有添雲戰者矣,行路者水程、陸程之外有改雲程者矣。此外,御風、御雲、御電、御火、御水之法,更當百出而不窮,殆未可以意計測也。」[5]17-18此外,薛福成提倡的講求西法,突破了洋務派僅學習西方科學技術的層面,而擴充到養民教民之法的社會層面,雖不如後來嚴復等人的進化史觀深刻,但其開風氣之先,在當時無疑是進步的。
二、為學期於有用的史學經世思想
經世致用在明清之際形成了一種思潮,史學家章學誠認為史學的根本宗旨是經世致用[7]。桐城派一直有著經世致用的傳統,姚瑩、曾國藩等是晚清史學經世思潮的倡導者。薛福成繼承了晚清桐城派史學經世的傳統,早在少年時就立志經世,「往在十二三歲時,強寇竊發嶺外,慨然欲為經世實學,以備國家一日之用。乃屏棄一切而專力於是。」[3]337綜觀薛福成的一生,都在主張向西方學習,實行改良,並身體力行,力圖挽救中國的危亡。他早期擔任曾國藩和李鴻章的幕僚,協助二人辦理洋務,處理了許多重大事件,如處理「馬嘉理案」、抵制英人赫德為總海防司、定計平定朝鮮內戰等。1884年任浙江寧紹臺道,籌防浙東軍務,創辦洋務,創建崇實書院,培養實學經世人才。1890年,薛福成任出使英法意比四國欽差大臣,出使四國,被錢基博讚譽為「數十年來,稱使才者並推薛曾雲」[8]。
薛福成認為君子為學,應致力於有用之學,在為黃遵憲的《日本國志》作序時寫道:「君子之為學也,期於有用而不託諸空言。」[3]829薛福成的文章,不管是奏疏、書牘、政論,還是日記、筆記,甚至連書後、傳記等都立意深遠,均為經世之學,黎庶昌曾評價道:「並世不乏才人學人,若論經世之文,當於作者首屈一指。」[9]而其中的《出使英法義比四國日記》《出使日記續刻》及筆記中的史料、人物傳記等均為後世留下了豐富的史料,構成了他史學經世的主要內容,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撰寫出使日記,留下重要史料。薛福成於1890年至1894年出使英法意比四國,在此期間,他對沿途亞洲、非洲、澳洲和歐洲國家的政治、經濟、地理、科技、風俗人情、法律、軍事、宗教、教育等進行了詳細的考察,寫成了《出使英法義比四國日記》及《出使日記續刻》。薛福成在為出使日記作的《跋》中寫道:「凡舟車之程途,中外之交涉,大而富強立國之要,細而器械利用之原,莫不筆之於書,以為日記。」[10]在日記中,他不僅介紹了西方的物質文明,還分析歐洲各國富強的原因在於資本主義商品經濟和教育,「歐洲立國以商務為本,富國強兵全借於商」[5]147,「近數十年來,學校之盛,以德國為尤著,而諸大國亦無不競爽。德國之兵多出於學校,所以戰無不勝。推之於士農工賈,何獨不然?推之於英法俄美等國,何獨不然?夫觀大局之興廢盛衰,必究其所以致此之本原。學校之盛有如今日,此西洋諸國所以勃興之本原歟?」[5]230薛福成還進一步分析了中國落後的原因,呼籲中國要向西方學習,進行改良。
除此之外,薛福成還將與中國相關的事宜一一記錄在日記裡,「是以此書於四國之外,所聞關係中國之事,必詳記之。」[11]如英俄侵略朝鮮之事、英法等國對中國態度的改變、羅馬尼亞、緬甸等國與中國的關係、中英滇緬界務商務的談判、中英關於會立坎巨提頭目的談判等等。並詳細記錄華人、華僑在南洋各國的情況。另外,薛福成為保護華僑,與英國進行談判,要求在英領地設領事,出使日記中詳細記載了中英交涉的全過程。
出使日記不僅來源於薛福成的親身經歷,還有的來自於新聞或舊牘,「本大使奉使之餘,據所親歷,筆之於書。或採新聞,或稽舊牘。」[12]並將自己的見聞與前人的相關著作相對照,如《瀛寰志略》《海國圖志》《乘槎筆記》《職方外紀》《使西日記》等,力求記載準確無誤。正是由於薛福成的細緻觀察及長於思考,為我們留下了豐富的史料。這正如曾光光所言,薛福成與黎庶昌、郭嵩燾等人對西方政治歷史文化的全面介紹,「突破了傳統史學以本國歷史為中心的局限,促進了傳統史學向近現代史學的轉換」[13]。
第二,善惡並書,以有利於經世之學。薛福成在《庸庵筆記·凡例》中寫道:「昌黎韓子有雲『誅奸諛於既死,發潛德之幽光。』茲編亦頗存此意,雖不過隨時涉筆,而所以挽回世道人心者,未嘗不兢兢焉。其次亦有裨經世之學,惟所書善惡,務得其實。」[3]839
《庸庵筆記》共有六卷,前三卷《史料》《逸聞》,記載的都是薛福成所親歷親聞的真人真事,尤其是兩卷《史料》,「涉筆嚴謹,悉本公是公非,不敢稍參私見」[3]839。《史料》《逸聞》記載了當朝很多重大歷史事件及人物的奇聞趣事,其中有不少是正史中所未記載的,這也是薛福成撰寫《庸庵筆記》的原則之一,「是書所記,務求戛戛獨造,不拾前人牙慧。固有當時得之耳聞,而其後復見於他書者,則隨手刪去。」[3]839如《張忠武公逸事》一文,薛福成重點描寫了晚清名將張國梁少年時做盜魁的逸事,而不再寫其已經彪炳史冊的豐功偉績,「其奇勳偉傑,彪炳史冊,無待餘之贅述。若其年少時逸事,有人所未盡知者,茲特採輯一二,以著英雄之氣概焉。」[3]848因此《庸庵筆記》彌補了正史的不足,影響很大,近代掌故大家徐一士就將其作為自己研究近代掌故史實的張本,他說:「筆記之屬,吾父曾為講《庸庵筆記》等,甚感興味,亦後來研究近代史實掌故之張本。」[14]
除了彌補正史之不足以外,薛福成記載大事件及人物事跡的另一個重要目的是彰善貶惡,以挽回世道人心。他認為《左氏春秋傳》和司馬光的《資治通鑑》善惡並書,功罪互見,「所以示後人法戒也」[3]478。但是近世的國史立傳及人物傳記,「意主揄揚其賢者,而擯絕其不肖者,由是關係絕大之事,後人但有所取法,無所取戒。」[3]478在薛福成看來,戒應先於法,「雖有志之士,抗希曩哲,力補時艱,必有所戒,乃能有所法也。」[3]478因此他記載了不少耽誤時局之事,如《書沔陽陸帥失江寧事》《書昆明何帥失陷蘇常事》《書科爾沁忠親王大沽之敗》等,讓後人引以為戒。
薛福成也描述了很多正人君子的形象,其目的在於以君子之行跡勸諫後人。如在《代李伯相擬陳督臣忠勳事實疏》中,詳細描寫了曾國藩滅「粵賊」、治軍治吏、辦洋務等忠勳事跡中所經歷的艱難困苦,及其「專務躬行,進德尤猛」、「知人之鑑,超軼古今」[3]21的為人,並認為曾國藩「似漢臣諸葛亮」。薛福成寫此文的目的一方面是不忍「令其苦心孤詣,湮沒不彰」,另一方面則是用曾國藩的德行,「以彰先帝知人之明,而示後世人臣之法」[3]22。他在《蕭母黃太淑人八十晉一壽序》中,寫黃太淑人「仁孝慈儉,約己厚人」,雖然家貧,但「振人緩急,如恐不逮,裡中惸獨者、孤寡者、衰且癃者、歿無棺者,必獲所求以去」[3]375。她的善行挽回了當地的世道人心,「嘗使鬻妻者將離而獲全,不肖者感德而思改。」因此薛福成為其寫壽序時說:「不敢以尋常頌禱之辭相溷,故撮舉太淑人積累致福之由,與其艱苦歷嘗之境,以視其後之人,俾知所鏡焉。」[3]375
薛福成還通過對清廉官員與世不同做法的描述,來對當時社會的不正之風進行批評。他在《道銜奉天府治中蔣君家傳》中寫道:「奉天,陪都也,官多,俸尤儉。率仰贍州縣吏,州縣地曠瘠,困於積耗,皆浚民侵公以償所費。又與旗員錯治,政令歧出。其下緣為奸利,上官力不能禁,滋相容隱,貨賂公行。」[3]78指出了奉天府吏道的黑暗,而蔣大鏞任奉天府治中時,不與當地官員同流合汙,潔身自好,「吏道益刓不肅,君獨皦然自振厲。上官諷以稍去崖岸,毋自苦。君正色謝不敏。」[3]78
三、論其世、重道德的人物觀
薛福成熟讀史書,對當朝掌故也十分熟悉,他對不少人物進行了評價。在評價歷史人物時,他提出「尚論古人者,先論其世」,將其放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設身處地地去進行評價。同時,他評價人物時注重道德品評,體現出他在道德上的價值取向。
第一,「尚論古人者,先論其世」
薛福成在《李德裕納維州降將論》一文中說:「然後知尚論古人者,先論其世,而玩尚論古人者之言,亦必先論其世。」[3]449即對歷史人物的評價,要注意其所處時代的情勢,將其放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之下,設身處地地去進行評價。
後世對於唐朝政治家李德裕的評價比較高,但對他與牛僧孺關於維州取捨的孰是孰非,有著不同的看法。宋司馬光以義利為辯,認為牛僧孺對而李德裕錯。對於司馬光的看法,薛福成並不贊同,他從當時唐朝的時局入手進行分析,認為:「吐蕃為患於唐,猶猛獸、盜賊也,素無信義,以和款唐,侵暴不已。渾瑊與盟平涼,即謀執瑊以侵唐。其後屢和屢入寇。為唐計者,當絕和議,籌全局,甄拔賢將分布關中諸鎮,威制吐蕃,策之上也。」[3]448-449因此,他認為李德裕是對的,對其給出了很高的評價:「德裕之心,在張國勢,鞏邊防,人所共知也。……且文宗果憂吐蕃,倘召德裕而相之,必能運籌決勝,制馭四夷,於其相武宗知之矣。」[3]449而對牛僧孺,薛福成認為他阻攔李德裕收回維州,是自私自利、誤國殃民的表現,「僧孺之心,不過齮齕德裕,欲沮其入相之路,置國計軍謀於不恤,亦人所共知也。……僧孺雍容高論,玩愒歲月,妨賢病國,於其相穆宗、文宗知之矣。」[3]449
薛福成對明相葉向高也給予很高的評價。《明史》中說:「帝心重向高,體貌優厚,然其言大抵格不用,所救正十二三而已。」[15]薛福成則認為明神宗在位之時,天下事已大不可為,但葉向高「隨事補救,搘持一二,又能調劑群情,輯和異同,與東林諸君子往來,不激不隨,而以時左右之」[3]296,可謂之賢。但有人對葉向高存疑,「然尚有疑之者曰:『向高既致仕而去,泰昌、天啟之間,可以不出。出而值客、魏用事,既不能抗章力爭,與廷臣內外合謀,翦除巨蠹,厥後林汝翥之事,卒受群閹困辱以去。』」[3]296薛福成對此論進行了批駁,認為葉向高受明神宗殊遇,而當時主幼國危,其應召而出,為有義,復出時正值客、魏勢力根深蒂固,不可能將其猝去。「且攻之過激,彼將鋌而走險,故不如與之委蛇,猶可從中挽回,潛移默奪。且向高在閣,忠賢必不能大肆其惡,他日因勢利導,未嘗不可乘機之去。此則向高之志也。」[3]297葉向高再次請辭,是因為熹宗昏庸,魏廣微等閣臣甘做魏忠賢的鷹犬,因此「向高決意求去,而明事遂不可為矣」[3]297。
西漢惠帝劉盈向來被評價為仁弱,司馬遷說他「為人仁弱」[16],班固雖贊他為「寬仁之主」,但是悲其「遭呂太后虧損至德」[17]。世人以惠帝不能防閒太后,作為他仁弱的證明。而薛福成則認為此「誤矣」,他認為漢惠帝的遭遇是天定,非人所能為,「夫太后佐高帝定天下,制韓彭輩如縛嬰兒,譎詐悍戾,用事已久。為之子者,欲力制之,必受奇禍;欲婉諫之,又不見聽。」[3]315就算是漢文帝遇到這種情況,也只能養晦避禍。而且漢惠帝在位期間,也對呂太后起了一定的牽製作用,「帝怒闢陽侯行不正,則下之獄,而太后慚不能言也。在位七年,諸呂未嘗用事,及帝甫崩,而臺、通、產、祿相繼封王,高帝諸子相繼幽死,闢陽侯且為右丞相,居宮中矣。則知惠帝在時,太后猶有所嚴憚而不敢逞。其維持匡救之苦心,後世所不盡知者也。」[3]315在薛福成看來,漢惠帝在位七年之治不在漢文帝之下,且漢惠帝「天資仁厚,殆非文帝黃老之學所及也」,「實三代下守成令主」[3]315。
第二,注重道德品評
薛福成十分重視道德,認為一心向善即為天堂,心向惡則為地獄,「天堂地獄之辨,在乎一心:心之善者,其階級之多,豈止佛氏所稱三十三天也;心之惡者,其等差之眾,豈止佛氏所云十八層獄也。」[3]310在薛福成看來,天下如果善人多,則天下可治,「有一鄉之善士出焉,好行其善而一鄉治,積而至於縣、於郡、於行省,莫不皆然,而後天下可治。」[3]378因此薛福成在評論人物時,以善惡為標準,彰善貶惡,以明人倫、正風俗。
薛福成對惡人不遺餘力地進行鞭笞,他在《山東某生夢遊地獄》一文中,將惡人分為以下幾類:一為暴賊,即歷史上殺人如麻之人,如朱粲、黃巢、李自成等;二是逆子,如弒父的商臣、弒叔母朱太后的孫皓等;三是逆臣,如王莽、朱溫、石敬瑭等;四是讒佞奸臣,如江充、主父偃、來俊臣、李林甫等;五是淫妒悍逆婦人,如妺喜、妲己、趙合德等。另外還有酷吏、貪夫、陋醫、奸商,等等。薛福成信奉善惡報應說,他在文中寫道:「殊不知造物之理,因人善惡以為報施,銖兩悉稱。或前世有善惡,而今世報之。或今世有善惡,而來世報之。其他善惡,或本身受其報,或子孫受其報。」[3]959因此,他將這些惡人全部下了地獄,身受各種酷刑。
受傳統倫理道德的影響,薛福成對造反篡位之人深惡痛絕,尤以隋文帝、明永樂皇帝為甚。歷史上對隋文帝的評價以肯定為主,如《隋書·帝紀第二高祖下》認為隋文帝「雖未能臻於至治,亦足稱近代之良王」[18]。而薛福成則認為隋文帝毫無功德,「欺外甥以篡其國,而殺機深險,至盡滅宇文氏之族。」[3]961他將隋文帝下了第十八層地獄,並使其坐在針棘之上,只要一動就痛徹心骨。而永樂皇帝朱棣,「不過吳王濞、趙王倫之徒,僥倖篡奪,而屠戮忠良,用心慘刻,絕無人理。」[3]961薛福成對其的懲罰是在他的牢獄中放一百缸糞,將其萬古置於惡臭之中。
惡人下地獄,善人則入天堂。薛福成將天堂分為三層,人品絕佳,毫無渣滓之人在第一層天,如三皇五帝、商湯、盤庚、周文王、周武王、漢高祖、漢惠帝、北魏孝文帝、唐高祖、宋太祖、金世宗、明孝宗等皇帝,孔子、孟子、朱熹、程顥、程頤等大儒,伯夷、管仲、張良、房玄齡、範仲淹等古皇輔佐之人,娥皇、女英、周宣姜後、孝惠張皇后、班婕妤等品行高潔之后妃,以及孝子、賢母、節婦、貞女、孝女等。其餘在道德上有瑕疵之人在第二層、第三層天,如元太祖、明太祖,薛福成認為元太祖「殺伐過重,上幹天和」,明太祖「屠戮功臣、淫刑以逞」,二人「皆降在第三層天矣」[3]968。
薛福成曾在日記中對光緒初年以來的出洋使臣一一進行評論,評價的標準除了事功,最看重的就是道德。他將曾紀澤排在第一,郭嵩燾排在第二,「侍郎雖力戰清議,以至聲名敗壞,然其心實矢公忠。且他人必無此毅力,無此戇氣,故居第二。」排在第三、第四的是鄭玉軒、黎庶昌,「玉軒、蓴齋,皆君子人也;居心稍愨,所值又非可以見功之地,以至無建樹,故居第三、第四。」陳蘭彬又次之,「荔秋雖不失為君子,而膽量更小於鄭黎,實非幹事之材,故居第五」。在薛福成看來,這幾人都是君子,就算陳蘭彬沒有幹事之才,排名仍然靠前。排在最後的幾位皆人品有問題,李鳳苞「才力有餘,西學亦精,一旦得志,器小易盈,其所為頗近於小人」,排在第十四位。劉錫鴻「以氣節自矜,居心實其巧詐,建議亦多紕謬,足以貽誤大局,故居第十五」。崇厚「以頭等公使自誇,與俄人商定約章,誤國病民,為世大戮,故居第十六」。排在最末的是徐承祖,薛福成認為其「身居使職,而以贓敗,風斯下亦,故以墊焉」[4]826。
綜觀薛福成的史學思想,不管是提倡因勢而變的變易史觀,還是他的史學經世思想及對人物的道德品評,其目的都在於要解決中國內憂外患的危機,因此他大力提倡學習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不遺餘力地批評社會的不正之風,通過對歷史事件的敘述和人物的評價,彰善貶惡,歷史學的經世致用功能在他這裡得到了充分的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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