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的人生叫作流浪,流離輾轉,寂寞以帆,孤獨為舟,而能夠填平他心中那片愁之海的,唯有佳人與明月。雖然我們在他的筆下看到了光明磊落,從他的高歌裡聽到了豁達灑脫,從他的衣袖間嗅到了高節清風,但蘇軾更多的慰藉卻來自於女人。
詩酒茶、趁年華,有王弗、王潤之相伴;黃琮琥、死懷璧,有朝雲死隨。除卻這些留下名字的,還有更多無名佳人從蘇軾的夜空划過了璀璨,她們都給予了這位失意之人莫大的安慰,也因此催生出了美麗的作品。
蘇軾為歌女舞妾寫下了不少詩詞名作,他不僅給自己僱傭的歌女創作,就連別人的歌女也照寫不誤!那句經典的「此心安處是吾鄉」就是蘇軾讚美好友王鞏的侍妾的。
當然,除了蘇軾情至深處自動留情之外,這些歌女也會想方設法地主動討詞,因為一旦討得了一首好作品,那麼原本籍籍無名的歌女或許就能翻身做頭魁,而她們的出場費自然也會水漲船高。換句話說,歌女遇上蘇軾,就相當於遇上了貴人。
所以,在蘇軾多次被貶四處漂泊途中,每逢友人宴或每到飲酒處,就會有慕名而來的佳人獻殷勤,但並非所有歌女都是如此。宋神宗熙寧七年,蘇軾就在蘇州遇上了一位別樣風情的女子,她的行為讓他很受感動。
宋朝規定,地方官每三年即調任,熙寧七年剛好是蘇軾杭州任滿之時,朝廷將其調任密州,而由杭州至密州,蘇州是必經之地。不過,蘇軾對蘇州早已輕車熟路,因為在一年之間,他這是第三次過蘇州了。
蘇州太守王海設宴為蘇軾接風,其間自然少不了美人歌舞助興。可是,席間有個歌女卻不唱不跳,反而哭得梨花帶雨,不要蘇軾離開蘇州,不想他只是自己生命的一個過客。蘇軾倒是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呦呵,不就是討詞嘛,表演很到位,後臺加雞腿吧。於是隨便寫了首《阮郎歸》送給她了事。
留住幾天後,蘇軾即將啟程前往密州。是日,太守長亭送別,蘇軾卻驚然發現,那日哭泣的歌女早已等待在了那裡,痴痴地守望。蘇軾這才明白,女子目的並非為索詞,而是真心傾慕自己,意在挽留,他深受感動,遂又起筆寫下一詞,贈予歌女。
《醉落魄·蘇州閶門留別》
蒼顏華發,故山歸計何時決!舊交新貴音書絕,惟有佳人,猶作殷勤別。
離亭欲去歌聲咽,瀟瀟細雨涼吹頰。淚珠不用羅巾浥,彈在羅衫,圖得見時說。
上片裡,蘇軾以自身境遇作則,來讚美歌女的品德。他說,自己已經白髮滿頭,憔悴不已,重回京都的願望不知何時才能實現,而今舊日親朋了無一字,只有你還殷勤為我送行。
這裡的「舊交新貴音書絕」有深意,因為這時的蘇軾正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而招致怨恨,無人再願與之親近,以防被收拾。
下片裡,蘇軾開始與歌女話離情。離亭之上,詞人將去,而歌女還未開口就已起嗚咽之音,令人倍感悲傷,誰料此時乍起的風雨卻更讓這份悲傷加深。蘇軾建議:不要用手帕擦眼淚,就讓眼淚灑滿衣襟,下次見面時,我們就可以把它當作思念的憑證。
蘇軾這下片真是讓人讚嘆他的人品,卻又令人想入非非。一方面,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對投懷送抱的歌女,蘇軾完全可以聊以纏綿或者帶她走,但他沒有趁人之危,而選擇了做正人君子,正道之處,令人嘆服。
另一方面,蘇軾這斷舍離卻斷得並不徹底,而是留下了一絲伏筆,也是一絲的可能性,他提出下次相見時會有信物,會記得她,仿佛是應允歌女下次會有故事發生一樣。況且,蘇軾一年之內三過蘇州,誰知道他會不會很快又去呢?而且,歌女必定不是第一次見他,那麼她心中必然會留下愛情的種子,以待再次相聚。這便是令人想入非非之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