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並不都會隨風：一首金曲背後的故事

2003年7月，SARS在全球範圍內宣告基本結束。整個世界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總算重又回歸正軌。

同月，黃霑一連兩場「獅子山下演唱會」在香港紅館舉行。葉麗儀、葉振棠、鍾鎮濤、鄭中基、葉倩文等一眾香港流行樂壇實力唱將先後登臺獻唱，多年後再度演繹霑叔各個時期的經典音樂作品。

50歲的鐘鎮濤，一身白色西服便裝，罕見地頂著光頭、吹著薩克斯亮相。他演唱的第一首歌，是由黃霑作詞的《讓一切隨風》。沙啞低沉、略顯滄桑而又不失激情的聲音充滿磁性，撩動人心，賦予歌曲一種強大的感染力。

一曲終了，他笑問現場觀眾喜不喜歡自己的「新髮型」，完了自我調侃，稱是為了配合身份，「從頭開始」，引來臺下一陣熱烈的掌聲與會心的笑聲。

整整一年前，也就是2002年7月，負債逾2億港元的鍾鎮濤，向法庭申請破產，轟動香江。三個月後，法庭依法裁定其破產，他被勒令搬出豪宅，限制消費，賺錢還債。

人到中年，遭此變故，從高處跌落最低谷，迎來人生至暗時刻。「事未過去就已失蹤」「天黑天光都似夢」「各種空虛冷冷冷」「就讓一切隨風」，一句句扎心的歌詞，未曾想就這樣殘忍地照進現實。而這些詞句，用來刻畫描摹他當時的狀況和心聲，或許再精準恰當不過了。

那種極度落魄時的複雜心緒，幾多無奈與心酸，夾雜著些許超脫與不羈，撲面而來。也正因為如此，比起他之前之後演唱的其它各個版本，「獅子山下」這一版的特別之處與精彩程度自然不言而喻，也是龍哥私以為最好聽最感人的一版。

和許多經典粵語老歌一樣，《讓一切隨風》也是一首翻唱作品。它的日文原版由大野克夫作曲、阿久悠作詞，名叫《時の過ぎゆくままに》（《任時光流逝》 )，同樣也是一首有故事的歌。

1975年6月-9月，日本TBS推出電視連續劇《惡魔一樣的傢伙》，以20世紀日本最大一起、轟動一時、至今尚未破案的「三億日元搶劫事件」為題材，故事充斥著暴力、挫折與被扭曲的愛。

劇集的主題歌，來自沢田研二（澤田研二）於同年8月發行的單曲《時の過ぎゆくままに》，也是他一生中最暢銷的作品。而劇中主角，那個身患絕症的搶劫犯的扮演者，正是主題歌演唱者沢田研二。

問世之後的近半個世紀裡，《時の過ぎゆくままに》先後被眾多華人歌手不斷翻唱。1987年，鍾鎮濤將它改編翻唱為《讓一切隨風》，收錄於《聽濤》專輯，後又翻成國語版《愛得忘了自己》。其它比較著名的翻唱版本還有，陳慧嫻的同名粵語版，劉文正、伍佰的國語版《愛你一萬年》。

此外，溫拿樂隊還翻過一版英文，叫《4:55》，又名《Part Of The Game》，是諸多翻唱版本中最古早的一版。只不過，知道並聽過這一版的並不多。尤其年輕一代的歌迷，就更加少之又少。

這些翻唱版本風格各異，各有各的擁躉。但若說最受大眾歡迎、傳唱度最高、表現力最好的，當屬鍾鎮濤的《讓一切隨風》和伍佰的《愛你一萬年》。而後者，又尤以「2002冬之火九重天」演唱會live版為最，建議大家找來聽聽，絕對燃爆。

說到伍佰，人們往往首先想到他的《浪人情歌》和《挪威的森林》。但其實，《愛你一萬年》同樣是他演唱會上不可缺少的經典曲目之一，每每引發臺下萬人大合唱，嗨翻全場，氣氛炸裂到爆棚。

伍佰的演繹可謂獨具匠心，很顯然，他對原曲曲風進行了大膽而成功的改造，巧妙揉入大量搖滾元素，使之呈現出灑脫激昂的格調，具有一種熱烈而震撼的美感——一種迥異於《讓一切隨風》帶給我們的感受。

但如果非要將伍佰的《愛你一萬年》和鍾鎮濤的《讓一切隨風》拿來一較高下的話，我還是認為後者更勝一籌，儘管二人的演唱實在各有千秋難分高下。

那麼，《讓》到底勝在哪裡呢？

詞。不得不說，霑叔的詞，實在太妙。歌詞不長，貼出來，聽過的同學認真複習下，沒聽過的用心感受下。

風中風中 心裡冷風

吹失了夢

事未過去 就已失蹤

此刻有種種心痛

心中心中 一切似空

天黑天光都似夢

迷迷惘惘 聚滿心中

追蹤一片冷的風

各種空虛 冷冷冷

吹起吹起風裡夢

過去的心 火般灼熱

今天已變了冰凍

記憶中 突然又痛

只因空虛再作弄

你似北風 吹走我夢

就讓一切隨風

是不是很妙，是不是覺得各種妙不可言？別的暫且不說，單一個「各種XX」體，就是人霑叔30多年前玩剩下的，提醒我們這並不是什麼新鮮別致富於創意的網絡語言。

事實上，包括霑叔在內，林振強、向雪懷、鄭國江等許多香港老一輩作詞人，在港樂最為輝煌的黃金年代裡，奉獻了不少上佳之品。細讀這些詞作，你不難感受到他們極強的文字功底和不俗的傳統文化素養。同樣你也不難發現，他們的詞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古雅秀美，意蘊深長。

反觀《愛你一萬年》的歌詞，通篇無甚亮點，只能說是中規中矩，略顯直白而少了些咀嚼的韻味與遐想的空間，因而也就難以真正入腦入心，聽過也就聽過，不會留下深刻印象。鑑於此，這裡就不貼了。

遺憾的是，我們再也不能聽到霑叔新的音樂作品了。

早在「獅子山下演唱會」舉辦之前的兩年，霑叔就在體檢時查出肺部腫瘤，後接受化療，自以為完全康復。2004年11月24日，也就是演唱會成功舉辦的第二年末，霑叔病情突然惡化，送醫搶救無效離世，享年63歲。

一轉眼，黃霑已經離開我們近16年了。

蒲寧在《林蔭幽徑》一書中寫道：一切都會過去，但一切並不都會忘記。是的，一切並不都會忘記，正如一切其實並不都會如風。

這個黃昏，夜晚抑或清晨，暫且從世俗中抽離，且讓我們一起聽歌、憶舊、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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