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過後,木槿尚好,紫薇依舊繁盛,看不到任何衰減的跡象,就比如此刻,立秋已有幾天了,這夏似乎還未偃旗息鼓,不見頹勢。
我發現夏日的花總是很耐開,花期很長,有舊的花凋落,便有新的花生長,循環往復綿延不絕,八月份去白洋澱,已是清秋了,依舊可見一粒新荷湧出碧波。
不似春花,春天的花總是開得轟轟烈烈,如一場不計後果的愛戀,然而這樣的盛大濃烈,卻也消逝的快,不幾日便是落紅滿地,小園徘徊,再幾日再去看時已是花褪殘紅,枝頭青子累然,幾日前的繽紛花事已恍然如夢。
而夏天的花總是開的很有耐心,顯得很從容,仿佛有大把的光陰可以揮灑。
大概因為春天的花開花謝太過令人心悸,所以春光就顯得特別短暫,但是人們從來不會覺得冬季跟夏季短暫,人們會覺得冬日漫長,夏日繁冗,越是恆久的景致,越覺得漫長。
比如冬日,林間荒疏的樹木,一隻麻雀伶仃臥於枯枝,地老天荒一般,又比如夏日,濃萌覆地,蟬鳴聲聲不息,草地上的小花不動聲色地開出了一個夏天。
就如同這株合歡樹,我是直到過了立秋,才驚覺我時常走過的這條林蔭道,兩側植的竟是合歡,因為我注意到它枝葉間開出的粉色的小花來,有的已落了,有一株還很繁盛。
由於太高大,我必須仰目才能更真切的看到它,粉色的花束映著那一方嫩藍的天空,有飛鳥冉冉越過,它開的太高,與我有一種距離感,如坐雲端般飄渺,以致只能遠觀,不能親近。
似乎它已經開花很久了,以前走到這條路上,時常看到有粉紅的落花輕墜,粉撲撲的,也不以為意。
有時腳下竟踩著這些落花走過去,從不知道這是合歡的落花,人們對恆久的事物總是熟視無睹,這簡直是有些奢侈了,我有一種揮霍後的自責感。
合歡是落葉喬木,高大挺拔,我們時常看到開花的樹種多以灌木為主,喬木開花的似乎不多,或者說它們的花開比較淡雅,很少有色彩明媚鮮豔的,比如廣玉蘭,高大健壯,春末夏初,白色的花在枝頭開出一片清寧來,還有槐花,小而潔白。
而合歡的花是粉色的,接近那種動人的緋紅色,花束毛絨絨的,很輕盈,一隻一隻像是停憩的蝴蝶,又象一柄小扇子,合歡這個名字有一種山盟海誓的浪漫與悽楚,漢時的班婕妤曾有一首怨歌行:
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
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納蘭還有一句詩,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而這句就更加沉鬱悲涼了,而合歡這種樹恰好從夏開到秋,夏末秋初,歡愉不長,分明有一種惆悵的意味。
總覺得這種樹是南方的樹種,帶著南方樹種的綺麗與多情,北方的樹多為楊樹,高大健壯,葉子壯闊,風一吹譁譁作響,或是雍然的梧桐,凌空闢出一片濃蔭來,而合歡在北方似乎不多見,很多人都不知道這種樹。
這種樹很高大,它的花開恰好可在樓頭佇立凝眸,看到這種樹,你會生出一種莫名的情愫來。
胡蘭成在他的一篇文章中曾經寫道,「故鄉白雲天涯,唯有樓前馬纓花,春來向行人爛漫發滿枝。那樓頭少婦,做做針線,又停了,想起他,只覺得人世悠悠無盡,而又歷歷分明。」這馬纓花就是我們所說的合歡,不得不說胡蘭成是個多情的人。
還有一句詩讓我想到合歡,那就是先秦時期越人歌裡的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知不知。
我不知道合歡與這一句是否有關聯,這個山有木兮是否就是合歡樹,但我總覺得這句詩就是合歡的寫照。
情意綿綿地開了一整個悠長的夏天,待到秋風起,它便翩然而落,如團扇不再,惘然中卻有一種無怨無悔的情深義長,我與它相識相知不久,不知為何卻有一見如故之感,難道只是因為它叫合歡嗎?
作者:玉玲瓏,自由撰稿人,世界之大,但求一隅,素心為箏,文字為憑,消得浮生半世,閒吟曉月清風。個人微信公號:拾墨齋(shimozhai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