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都去哪了?這是一個古往今來令無數人感慨唏噓的問題。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莊子慨嘆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蘇軾遊赤壁感懷「人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人們常常感慨時光飛逝,青春倏忽不再,華發偷生。
一首《時間都去哪了》戳中了無數人心中對親人老去的惶恐與時間流逝的感慨。
相對論、量子力學等最前沿的物理學理論試圖解釋時間問題。
撥動無數文學家心弦的時間,令無數物理學家痴迷的時間,究竟是什麼呢?就如同孩童問1+1為什麼等於2一樣,越是看似簡單的問題,說明起來越複雜。
02古希臘的時間與上帝的困惑時間是什麼?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已經暗含了把時間當成一種現成的自在的東西在追問。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似乎時間總與變化相連,櫻桃紅了,芭蕉綠了,花開花落,葉生葉零,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這是一種「物理學時間」:時間是運動、變化的原因。時間是一種自在的物理之流。
物理學時間起源與古希臘:古希臘的時間觀念將時間視為貫穿一切運動,也是由運動測量而來。
直到現在也在人們的生活中有著深深的烙印。
不信,看那不停轉動的鐘表,分針轉動一圈的時間就是一個小時。——運動,標識著人們對時間的感知。
古希臘先賢們為了尋求世界的確定性,從現象界中找到了「水」(泰勒斯)、「火」(赫拉克利特)等歸於世界的本原。然而現象界的變動不居,又讓從巴門尼德開始轉而從思想中尋求本原,於是有了柏拉圖的理念、亞里斯多德的實體。
自此,時間被劃歸於變幻無常的「現象」,而與恆常不變的「本體」「本質」無緣。在柏拉圖那裡,在時間中的現象界並不真實,只是「理念」的模仿。
這種時間觀給尚未佔據統治地位的基督教帶來非常大的衝擊。因為按照人們習慣的古希臘式的對時間的理解,在理解基督教教義方面就產生了一系列無法解釋的問題:
如果現象界是不真實的,上帝為什麼會創造一個不真實的現象界呢?上帝是不會欺騙我們的,他創造的世界也必然是真實的。如果時間是一種特殊的存在之流,上帝在不在時間中呢?
如果上帝在時間中,囿於時間的上帝是絕對自由的嗎?上帝創世之前在做什麼呢?如果上帝不在時間中,那麼在時間中的人,是如何感知不在時間中的上帝的呢?不在時間的中的上帝,又是如何知道在時間中發生的事情的呢?
這些問題得不到完滿解答,就無法徹底解釋基督教教義,也就不能說服更多的人皈依基督教。
03奧古斯丁的「懺悔」希波城主教奧古斯丁(354-430),是在哲學史上長期被忽略的人物。人們通常只當他是大主教,在基督教的理論上有著巨大貢獻,卻少有人注意到他對哲學的深遠影響。
奧古斯丁的著作有《懺悔錄》《上帝之城》等。《懺悔錄》被稱為西方歷史上第一部「自傳」。在《懺悔錄》中,奧古斯丁為了捍衛上帝,思考了時間的問題。
與生來虔誠的信徒不同,直到33歲,奧古斯丁才經過理性選擇而皈依基督教。他有過一段揮霍無度的少年時光,40多歲寫就的《懺悔錄》13卷,講述了那段時光以及皈依宗教的心路歷程。
由於家境殷實,奧古斯丁青少年時代享盡榮華,對人間物質的美好深有體會。恰恰是這種「生命不能承受之輕」讓滿足了物質體驗的奧古斯丁無比空虛:人活著究竟是為什麼呢?極盡奢華享受之後呢?走向虛無?靜候死亡?
在經過理性選擇之後,奧古斯丁決定皈依信仰。他首選選擇的是摩尼教。隨著年齡的增長和思考的深入,摩尼教的教義無法給予奧古斯丁內心的困惑以解答。在33歲那年,奧古斯丁皈依基督教。
04時間是心裡的奧古斯丁皈依基督教之後,用「理性」維護信仰,對古希臘的物理時間觀進行了巨大變革。
直到今天我們依舊習慣可度量的、可計算的物理時間:地球自轉一周,是一天的時間;人們根據汽車的速度,計算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需要多少時間。
那麼,為什麼根據運動可以度量時間呢?
奧古斯丁發問:因為時間在空間裡嗎?
如果人們藉助空間來度量時間,為什麼對空間的規定會如此不一致?為什麼地球自轉一周,和鐘錶時針轉動兩周,可以標識同樣的24小時呢?這兩種衡量顯然在空間上是差別巨大的。
也就是說,人們度量的時間的時候,先行對空間進行了規定。於是奧古斯丁說:
我的心靈啊,我是在你裡面度量時間。.事物經過時,在你裡面留下印象,事物過去而印象留著,我是度量現在的印象而不是度量促起印象而已經過去的實質;我度量時間的時候,是在度量印象。為此,或印象即是時間,或我所度量的並非時間。(《懺悔錄》)
奧古斯丁將時間理解為是在「心靈」中的,其實是將時間內在化:時間是心裡的。
05過去、現在、將來正因為時間是心裡的,我們對時間的度量是以我們自己心裡的參照物為基準的。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必須是同一個櫻桃和芭蕉的變化,才有度量時間的意義。
既然時間不是物理之流,也就不能劃分為三段:過去、現在、和將來,而是「過去的現在」「現在」「將來的現在」。
沒有紅的櫻桃是現在櫻桃的「過去」,落下的櫻桃是櫻桃將來的「現在」。
人們所謂預見將來,不是指尚未存在的事物,可能是看到已經存在的原因或徵兆。(《懺悔錄》)
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童年是這個人的過去,這個過去顯然已經不存在,因為這個人已經不是孩子了。但這不意味著這個人沒有了童年,只要這個人在,只要童年的記憶還在這個人的腦海中,這個人的童年就在。這就是奧古斯丁說的,過去是作為「影像」存在於「記憶」。
因此嚴格說來,一個「失憶」了的人,是沒有「過去」的,他沒有關於任何與過去有關的回憶,不能證明現在的自己與過去的聯繫。
童年的種種回憶,種種美好,是作為一種「觀念」,一種「印象」存在的,存在在現在的「我」的記憶中,這就是奧古斯丁說的「過去的現在」。
同樣,「將來的現在」並不是說將來的事物現在存在,而是因我們現在的種種跡象,預測、打開將來的可能性。例如我一直堅持在簡書寫作,將來有可能得到寫作技巧的大幅度提升,這就是簡書寫作的「我」的將來。也就是說,將來是作為現在的預期的一種可能性存在的。
這樣一來,時間就不再是物理之流,而是一種思想的延伸。過去的現在、將來的現在,都是在思想中的存在,也就是奧古斯丁說的「心靈」。
奧古斯丁的時間觀念跟愛因斯坦那著名的用跟美女相處的時間顯得格外短暫來解釋相對論,有著類似的觀點。因為時間內化為心靈,成為「思想的延伸」,時間本身是不可分割的,也是可以度量的。這種度量不需要依靠空間的規定性,而是時間自身的屬性決定的。
但由於時代所限,奧古斯丁沒有意識到他對時間的變革賦予了時間自身的可度量性,也就更沒有注意到為什麼人們會藉助空間來度量作為「思想的延伸」的時間。
這個問題,直到近1400年後,康德才用「感性純直觀」予以解答。
06維護上帝不過奧古斯丁完成的變革,已經足夠能解決基督徒的問題。
既然時間是在人的思想中的,那麼自然在上帝創造人之前沒有時間, 上帝不在時間之內,是超越時間的,是絕對自由的。人是由上帝創造的,在思想中的時間也是隨著人的造出而產生的。這也正是上帝在時間之外創造世界,才是「無中生有」——從沒有時間的「無」中創造了時間之內的「有」。既然在人造出之前沒有時間,也就不存在上帝在造人「之前」做什麼的問題。
而時間是內化於人的,時間中發生的事情,也就是在人們的思想(心靈)中的,上帝並不在時間中,人的思想(心靈)對於上帝來說是透明的,上帝當然知道時間中發生的一切事情。這也就解決了上帝不在時間中,卻知道時間中發生的事情的問題。
奧古斯丁在維護上帝的同時,也維護了現象界的真實:上帝是全知全能全善的,他創造的世界必然是真實的,而如果人的思想是真實的,那麼在思想中的時間,顯現出來的一切變幻,也是真實的。
人思想的真實性,在一千多年後的笛卡爾「我思故我在」的命題中得到了回應,而奧古斯丁的時間觀則在近1400年,才在康德那裡得到了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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