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波寧海桃源南路218號,立著一塊「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石碑,石碑「主人」——城隍廟古戲臺,赫赫有名。
52歲的岔路鎮湖頭村村民葛招龍迷上古戲臺營造技藝,常跑到這裡來琢磨,在他眼裡,城隍廟古戲臺單藻井,飛簷翹角,雕梁畫棟,即便是在遍布125座古戲臺的「全國古戲臺之鄉」寧海,其精美程度也是排在前列的。
「搬回家,咋樣?」年復一年,這個大膽想法在葛招龍心裡快速生長,連他自己都嚇一跳。沒想到,葛招龍回村一吆喝,這個曾經盛產能工巧匠的「五匠之鄉」,很快就召集到了十多個不同匠藝的師傅們,一群土生土長的農民就這樣開啟了「國寶」古戲臺的漫漫「克隆」之路。1月13日,這座「克隆」古戲臺開始搭建第二層。
一筆不計成本的「買賣」
刨子、鋸子、鑿子敲敲打打,邁進葛招龍的老宅,這聲響便一刻不停縈繞在記者耳邊。
老宅是一間灰瓦木屋的四合院,古色古香,院子尤其大,四根古戲臺的臺柱子挺立在院中央,4米長的木樑橫跨,「克隆」的城隍廟古戲臺骨架已然成形。「從去年開始搞,一年多了,別人看看還只有這幾根柱子,任誰想都是一筆大虧本買賣吧!」在工匠間埋頭幹活的葛招龍穿著工裝服,很好辨認。他告訴記者,因為空間有限,他們的「複製款」只有一半大小,但部件縮小了,難度也上來了,工期一延再延。
葛招龍手邊是十幾塊雕花木件,他像拼插積木一樣左拼右湊,再給構件一一編上號:489、490、491……編號491的是一個五稜柱的木構件,上寬下窄,只有十幾公分高,上面雕花密密麻麻,看起來非常精細。
「光這一個雕件就花了我七八個工時呢!」葛招龍說,每個部件不僅要雕刻,還要上漆,繪色,而且整個古戲臺一根釘子都不能用,因此要非常仔細,尺寸一點點的誤差都會造成部件沒法合攏。一個古戲臺僅木構件就有5000多個,光買進來的木料就拉了幾十車,少說也要近4000個工時。對他來說,這是一筆不敢深算的帳。
「虧本買賣,又不是頭一遭!」身邊幾個同樣忙碌的工匠,趕著接話調侃。他們口中的「買賣」,正是這群人現在的主業——古建築修復。
葛招龍18歲學木匠,賣過飼料,養過奶牛,在他35歲那年,看到古村保護開發中古建築修復需求漸漲,便翻出塵封多年的工具箱,喊上村裡的老木匠、雕刻匠、水泥匠等一起組建了一支古建築修復隊。很快,他就在三門一個古村修復項目中遇到了第一座古戲臺。
「我還記得,拆開那座老舊戲臺,看到穹頂上環環相扣的榫卯,我一下子就呆住了,太精妙了,說是木造技藝的巔峰都不為過!」從此,只要哪裡的古建築修復工程裡有古戲臺,葛招龍就算不賺錢都要「搶」到手。幾年下來,在他這支古建築修復隊手中重生的古戲臺不下幾十座,可他們心心念念的還是親手建一座自己的古戲臺,於是,大夥一腳踩進了這筆虧血本的「買賣」。
一張畫了一年的「圖紙」
平地起高樓和給舊樓修修補補,一樣嗎?葛為林以前並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和葛招龍一樣,葛為林也是這支古建築修復隊裡的木匠。十幾年來,他們擔當的是「修補匠」:撬掉古戲臺外層木板,然後從上往下,一層一層地把構件拆下來,並詳細標上第幾層第幾個,損壞的部分找來同年代的木頭進行修補或替換,再按原樣一個一個拼裝回去。
可「克隆」一座古戲臺的流程就完全不一樣了,要設計樣式,要算出尺寸,一切都是「白紙一張」。葛為林還記得,2019年初,第一車木材運進村,他們對著一堆木頭量了半天,懵圈了。
「先做藻井還是梁柱部分」「大小怎麼定」「雕花用啥圖案」……葛為林說,傳統的木工手藝尺寸和設計是在匠人的眼裡、腦裡的,可是古戲臺的藻井非常複雜,幾千個木構件以螺旋形層層盤旋,每一塊木頭的弧度、尺寸都要計算過,毛估估的方法根本不行!
但是無論是葛為林還是葛招龍,都不會畫圖紙,找設計師去畫,大夥又看不懂,兩人一合計,想出了一個笨辦法:按照要複製的古戲臺尺寸,裁剪出了一模一樣大小的薄木板,再在薄板上直接描摹、切割出藻井的每一個部件,拼起來看效果,不行再推倒重來。古戲臺設計,最難的就是「頂」。古戲臺頭重腳輕,而這「大頭」靠的是4個向外延伸出去的角來分解自身重量。因此角的大小、弧度不精準的話,影響美觀不說,整個建築都有可能塌掉。「光這個角的樣子,我們就試做了十幾次,定稿後,再把模型拆掉,重新在薄木板上拓印出每個部件,分發給其他木雕工匠製作。因為做的模型就跟真身一樣大,所以特別費料、費時。」
說是「克隆款」,可在葛為林和葛招龍心底裡,都想把寧海125座古戲臺的精華部分,全部移花接木到他們的古戲臺上,所以這張圖紙是一改再改。「這兩天,我把全縣的古戲臺走了個遍,感覺單個圓形戲臺藻井呈螺旋式疊澀盤築,恍如金龍在漩渦中轉動,攪海翻江,壯觀呀!」葛招龍興衝衝地「考察」回來,堅持再改一稿。沒幾天,葛為林四處轉了幾圈回來,又受了啟發,有了新思路:「柱子要做成上細下粗,更靈動……」
不知不覺,光「圖紙」一畫就是一年!
一場跨越時空的「較量」
在一大堆鏤空雕花的木構件背後,葛海港正埋頭一刀刀刻劃線條,一點點鑿空木板。不一會,記者就看到了一朵朵立體的捲雲紋,陽光撒下來,透過空隙處落在桌面上。
葛海港手中雕刻的正是藻井透雕板,這個手藝在古戲臺複製中至關重要。通俗來講,就是鏤空雕刻。每個藻井的邊緣部分,都有非常漂亮的透雕板,用來掩飾背後笨重、顏值不高的隔音板,讓聲音不會因為穿透澡井而「溜走」。有了這個隔音板,才能在那個沒有音響、沒有喇叭的年代,讓裡三層外三層圍坐的人們都能聽到唱戲聲,而且四壁吸音並形成共鳴,營造餘音繞梁的效果。
只可惜,如今會這項手藝的人越來越少,所以這次複製古戲臺,葛海港是不可缺少的「大角」。
「自己撒開來雕,就是爽,最近感覺渾身是勁兒,每天雕七八個小時都不覺得累!」拿了幾十年刻刀的葛海港很清楚,手藝的沒落與需求的改變息息相關,以前家家戶戶的木結構房子都用透雕板當窗戶,而現在用鋼筋水泥玻璃窗,所以他的老手藝平常就跟著葛招龍的古建築修復,用在一些簡單的修修補補上。
「就像一年前的寧海『南一臺』修復工程,很多雕花件非常精美,損壞的也不多,修修補補,實在不過癮啊。」而葛海港更擔心的是,手藝沒法精進。對於像葛海港這樣的匠人而言,參與複製這座古戲臺更像一種手藝的較量,與自己較量,更是與100多座精美古戲臺的技術來一場跨越時空的較量!
「藻井四周的花臺改用更細的刀刻,每片花瓣都刻出紋路!」在改了三四種樣式後,葛海港終於「放過」這小小的構件,滿意地拿出來炫耀一番。
一旁,葛招龍早已跟另一個木匠琢磨起對部分榫卯進行改進,以增加構件間結合的強度。「比如鬥拱外圈屋簷部分,需要到很多交相扣合的部分,是不是可以在扣合的地方,增加一個燕尾榫,這是寧海所有古戲臺沒有的工藝,可以大大加固戲臺,做到不用任何一根釘子。」話音未落,就有人提出:燕尾榫要重新測算一下長度,需要做得比實際位置要短,這樣插入後,擠壓也不會長出來……
這樣的爭論幾乎天天在這個老宅四合院裡上演著,這「克隆」的國寶戲臺也在爭辯聲中,一天天變樣,大家都在期待閃亮登場的那一刻!(記者 陳醉 共享聯盟寧海站 蔣攀 徐銘懌 賴穎薇)
來源:浙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