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出了很多想像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美劇,講西洋棋天才少女成長的新劇《女王的棋局》(The Queen's Gambit,又譯《后翼棄兵》)也是其一。伊莉莎白·哈蒙幼年喪母,在孤兒院長大,十三歲被惠特利夫婦領養,二十歲打敗蘇聯西洋棋冠軍,登上行業頂峰。
哈蒙智力超群,好勝心強,是直覺型的選手。為了表現很難視覺化的對弈,天花板上經常會出現黑白棋子快速移動的畫面,風聲雷動,把她服用鎮定劑後出現的幻相誇張地呈現。
哈蒙的生母是名校數學系博士,出身富裕家庭,婚姻更富貴,但落魄至帶著女兒住在林邊房車,最終自殺。不幸的貝絲·哈蒙二十歲就登上巔峰,每場博弈她都換一套靚衫,周圍總有熟悉的面孔相伴,遠方更有幾位真心夥伴,在她遠赴蘇聯比賽時給她打越洋電話,集體討論策略助她一臂之力。
天平的另一端,卻是空虛、離喪和無盡的惆悵。哈蒙強盛的生命力、極高的智力,加上她遇人、逢事的好運氣,都常常抵不過天平另一端的重負。扮演長大後哈蒙的演員(安雅·泰勒-喬伊)一張小鹿臉,短臉大眼,酒精和鎮定劑吸乾這雙眼睛的靈氣時,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安雅·泰勒-喬伊飾演天才棋手哈蒙
進入和離開哈蒙生命中的人個個懷著好意,無奈這些進入和離開總帶著傷感,慢慢侵蝕了哈蒙的心。她不穩定的生母,埋下突然退場的預兆。劇中更著重刻畫她與養母的關係。養母艾爾瑪也是一個有天分的女性,擅彈鋼琴,憂鬱優雅。領養哈蒙之後,她很快被丈夫拋棄。振作起精神後,艾爾瑪決定當好母親的角色,陪著哈蒙四處徵戰。
這段玫瑰色的日子裡,早熟的哈蒙和脆弱的養母形成更似姐妹的關係,默契平衡著兩個人從陌生人成為家人後的距離感和親密,愛與對抗。她們都被親人遺棄,在世間煢煢孑立,願意給對方穩定的關懷。母女二人之間的相處有很多細膩的描寫,像一隻只鉚,暫時固定住兩顆漂泊無依的心。
養母猝然離世後,養父恬不知恥地現身索要房子。這時哈蒙已經靠比賽有了一大筆積蓄,她坐姿筆挺,直視養父的眼睛,告訴他:「母親不可悲,她只是被困住了,你才是可悲的人。」
養母在的時候,她們輪流扮演守護者和爛漫少女的角色。養母死後,漂亮房子裡的寂寞聲聲可聞。這時,從前與哈蒙有過短暫交集的人陸續出現了。牙齒很難看的前州冠軍棋手,長得很飛很嬉皮的前全美冠軍,她唯一愛過的少女時遇到的棋手,一般人想都不敢想地故人重逢,因為哈蒙的賽事徵程而實現。
這樣的相逢,快慰也有,惆悵亦有。哈蒙和這些她在不同生命階段交過手的男性棋手並肩鑽研棋藝,備戰蘇聯之戰,生出霧蒙蒙的美好情愫。牙齒很難看的棋手搬進她家,陪她度過喪母后的黑暗時期,又匆匆走了。倆人並行一段之後,道路分岔。後來她在紐約棋手的客廳睡了一段時間,天天鑽研棋藝,遇到幾個有趣的人,也沒有走下去。
哈蒙像一條激流,流經岸上的種種風景。她走得太快了,離開孤兒院後再也沒有回頭。當初教她學會西洋棋的老校工,最好的朋友喬林,院長蒂爾朵夫,都沉到進河底杳無音訊。
她受邀赴蘇聯參賽,享受夢幻般的光榮。這一段全劇高潮拍得單純輕佻,上世紀六十年代的蘇聯被描繪成壯觀、緊張的浪漫北國,街邊坐滿捉對廝殺的棋友。哈蒙作為年輕美麗的女性棋手,順順利利地打破性別、國別、意識形態的藩籬,成為破冰大使。深沉的生命孔雀開屏,華麗耀眼。
平衡這種一廂情願的想像的,是哈蒙生命中浮出來的過去。導演有意地把幾幅畫面留在觀眾的記憶裡。一幅是哈蒙養母的死狀,躺在床上,赤裸的手臂靠在頭側。哈蒙賽後回到房間,在昏暗中一口氣地復盤賽況,直到發現母親不置一詞。旋開檯燈,艾爾瑪睜著雙眼,唇微張,已經死了。還有一幅是她回到孤兒院,在陰暗走廊看見拄著拐杖的院長。院長站在光裡,看不清哈蒙,回頭對她說:「年輕的姑娘,你現在應該在教堂和她們一起唱詩。」說罷側身艱難地下樓。
天才很寂寞,況且哈蒙也不是那種對人情遲鈍,只管沉浸在黑白世界裡的天才。她很敏感,成年後一次在百貨公司偶遇中學時的女同學。二人客氣寒暄,同學久別重逢的美麗泡泡很快就撐不住了。學生時代的格格不入感,同齡人冷冷的嫉妒在幾句對話中泛上來,為她又添一個寂寞的註腳。
徵戰路上,哈蒙對弈過一個13歲的小男孩。男孩的天賦驚人,立志16歲要成為世界冠軍。哈蒙問他,你想過沒有,16歲奪冠以後的人生要怎麼過?小男孩歪著頭,聽了兩遍都不懂這個問題。
當時17歲的哈蒙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的人生和下棋一樣全憑直覺前進。拒絕基督教組織的贊助後,她差點拿不出錢去蘇聯參賽,有點後悔驕傲獨立的代價,是否真的有必要如此。
《女王的棋局》雖爽,但有餘韻,有關於人生際遇的搖擺和憂傷,衝淡了天才少女一飛沖天的單調乏味。20歲之後,哈蒙的人生會是什麼軌跡。拍下去,是否會成為「那不勒斯四部曲」那樣的女性成長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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