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四部曲》埃萊娜·費蘭特 著
1
兩個女人
莉拉與埃萊娜,她們之間長達50年的友誼和戰爭,見證了那不勒斯貧窮破敗的生活、動亂的政治鬥爭,摧古拉朽的時代變遷。
在她們很小的時候,便各自認定對方為自己的朋友與對手,為了擺脫貧窮的生活和低劣的身份,她們一同奮鬥著。
不相上下的學習,此消彼長的成就,你爭我奪的情感,形成了兩個女人一輩子的羈絆,彼此映照,永不分離。
2
關於嫉妒
嫉妒是毒蛇,吞噬著心靈,毀滅自己,也毀滅他人。
莉拉是埃萊娜眼中的天才少女,她思維敏捷,敢想敢做,與眾不同,任何平庸的事物經過她的表達,都會變得熠熠生輝。莉拉,是那不勒斯這個破敗的城區上空唯一閃亮的星。
因為莉拉過於突出與耀眼,這個封閉城區的所有同齡人,包括莉拉最好的朋友埃萊娜,都會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聚成一團,討論她,諷刺她,挖苦她,咒罵她,唾棄她。
尤其是最靠近莉拉的埃萊娜,常常因為莉拉的高人一等,喪失掉所有的自信。她看著莉拉的眼色行事,跟隨在莉拉的屁股後面去冒險,暗自模仿莉拉的思維與語言,嫉恨莉拉得到的一切。埃萊娜卑微到認為她通過努力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莉拉的下腳料,莉拉施捨給她的。
然而,老天幫了埃萊娜一把,在小學升初中時,莉拉的家人阻止她繼續求學,而埃萊娜的家庭繼續支持她的學業,在讀書這件事上,莉拉終於退場了。
她們曾經想要一起逃離的罪惡城區和庶民身份,如今,只有剩一個逃生機會,埃萊娜幸運地得到了。
被留下的莉拉,並沒有輕易屈服命運的擺布。她仍舊通過城區的圖書館進行自我學習,並擁有了一個創業計劃。她想要通過婚姻從窮人變成富人,不僅可以幫助她的原生家庭擺脫貧窮,還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
離開的埃萊娜,形單影隻,孑然一身。最讓她不安的是:離開了莉拉的參照,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想做什麼。
於是她不得不回到這個城區,靠近她的燈塔——莉拉,吸取前進的力量。
3
成為自己
當她們腦袋挨在一塊兒閱讀《小婦人》的時候,成為一名賺錢的作家,是她們共同的夢想。自此以後,兩個女人努力想要掙脫命運的枷鎖,不斷被捲入驚心動魄的生活巨浪中,她們的靈魂在波濤洶湧的那不勒斯海上載浮載沉。
想要成為自己,是多麼艱辛的一件事情。
從小到大,父母、兄弟姐妹、同窗、好友、鄰居、同事、甚至陌生人都在給你設置阻礙,不讓你衝出那個沉淪已久的深淵,離開那個他們因為懶惰而不願離開的舒適圈,他們害怕你過的更好,看的更多,識的更廣。
因為沒有什麼能夠篡改人性中的嫉妒,大多人都順從天性,默默忍受著被嫉妒啃噬的靈魂,直到虛無。
嫉妒不僅僅存在於同性之間,也在暗藏在以愛為名的異性之間。
當埃萊娜終於得到了她魂牽夢縈一輩子的才子尼諾之後。尼諾對她坦白,當他看到埃萊娜初中時寫的那篇關於與宗教老師衝突的文章,自愧不如,出於嫉恨,他將這篇本來要發表的文章揉成一團,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卻對埃萊娜撒謊說,因為她寫的不夠好,所以不能被發表。
在傳統的男性意識中,女性永遠是低於自己的。即使他愛戀一位優秀的女性,也是建立在這位女性是自己的所有物的前提下,他會自大地認為,正是因為他才智,才塑造出這樣一位優秀的女性,這位女性取得的所有成就,就是他的功勞。
也這是男權的邪惡之處。
川端康成在作品《睡美人》中,描繪了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江口,去妓院與一具具年輕鮮活、卻被催眠到不省人事的女孩身體睡覺。他看著這位熟睡的美人,心中湧起了令人戰慄的邪惡念頭:
「所謂男性侵犯女性的極端罪惡究竟是什麼呢?比如與神戶的少婦和十四歲的娼妓所幹的事,在漫長的人生中,只是彈指一揮間,轉瞬即消逝得渺無蹤影。與妻子結婚,養育女兒們等等,表面上被認為是好事,但是在時間的長河裡,在漫長的歲月中,江口束縛了她們,掌握著女人們的人生,說不定連她們的性格都完全被扭曲了。毋寧說這是一件壞事。也許人世間的習慣與秩序,使他們的罪惡意識都麻木了。」
習慣與秩序,是消除罪惡感最好的藉口。
肉食店老闆斯特凡諾得到了全城區男人渴望得到的女人莉拉之後,他暴露出了醜陋的真面目。他毆打桀驁不馴的妻子,羞辱莉拉的聰明才智,抹殺她的生命力,憑著丈夫的權力,隨意驅使、強迫她,只是因為莉拉已經成了他的人。
那個年代,落後的那不勒斯尚未知曉什麼是「離婚」,這件事也從來沒有發生過。「我們從小就看著父親打母親。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都認為其他人絕對不能碰我們,但是父母、未婚夫和丈夫,只要他們想,隨時都可以給我們一巴掌,這是出於愛,或是為了教育我們,不斷地教育我們。」
生活習俗,社會制度,傳統觀念,行為習慣,集體意識,像一隻把守門口的惡犬,高度警惕,隨時準備咬掉任何探向外面世界的腳步。
聰明的莉拉選擇了一條緩兵之計,嫁給了富有卻平庸的斯特凡諾,卻付出了血淋淋的代價。她不得不為了贖回自由之身,進行了腥風血雨般的殘酷鬥爭。
目睹這一切的埃萊娜,謹慎又自私地選擇了一條捷徑,她嫁給了名震四方的艾羅塔教授之子,成功搭上了功成名就的快艇。
早於莉拉實現了她們的夢想,埃萊娜並不感到心安理得。她認為是自己偷走了莉拉的想法,取代了莉拉的地位,她成為了」天才女友「。
這是她想要成為的自己嗎?
4
世上另一個你
這個城區所有的男人都渴望莉拉,這讓埃萊娜很不痛快。而她一直仰慕的男人尼諾,也被莉拉吸引住了,這讓埃萊娜陷入自毀的瘋狂中。
為了報復,埃萊娜讓尼諾的父親破壞了自己的處女之身,她帶著復仇的快感,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死掉,身敗名裂,陷入與她一樣的痛苦中。
莉拉與尼諾的事情敗露了,她離開了斯特凡諾,與尼諾私奔了。然而,這個被莉拉佔有的男人,本質上是一個懦弱的、以自我為中心的渣男。在莉拉面前,他同樣心懷嫉妒,陰陽怪氣。最終,不堪重負的尼諾,還是逃離了。
莉拉又一次被摧毀了。但是她沒有過於沉浸在自己的悲劇中,決絕地切斷了一切糾纏,從淤泥中爬出來,重啟生活。靠著她的智慧和魄力,成為了城區最富有的女人。
嫁入豪門的埃萊娜,日子並不好過,照顧丈夫和懷孕生子,讓她有十年的時間無法再出新作。作家的身份,在庸常和瑣碎的生活中,逐漸消解了。
當她再次遇見了尼諾,這個從年少時就愛戀的男人,她再次燃起了寫作的欲望,並成功出版了第二本書。她將尼諾視為自己的救贖,不顧一切拋棄丈夫,投入這個不負責任的懦夫懷抱。
那些從未得到的東西,勾出了埃萊娜心中的欲望,使得她不管不顧尼諾早已結婚生子的事實,結束了自己的婚姻,回到了那不勒斯,成為了尼諾的姘婦與附庸。
即使埃萊娜已經擁有了莉拉無法擁有的東西,她還是幻想莉拉想要搶她的一切,孩子、情人、身份、生活。同時,她又無法與莉拉切斷關係,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因為,她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她們的友誼像太極,莉拉像遊在黑世界的一條白魚,埃萊娜像遊在白世界的一條黑魚,相互追逐,相互逃離,永遠站在各自的世界裡,打量著對岸的那個人,彼此映照,永不分離。這就是萬事萬物的平衡,不僅僅是友誼,也是人們活下去的動力。
5
唯一主宰
多年以後,兩個女人都老了,她們的生活畫卷逐漸鋪滿。
莉拉獨身一人生活,很有錢,她想了解生於斯長於斯的那不勒斯,於是每天去國家圖書館翻閱陳舊的資料,學習所有她不了解的一切知識。
埃萊娜同樣一人生活,她持續寫作,讀者聚攏又散去。只有當她提筆寫出與莉拉有關的文字時,才會激發出最大的創作能量,吸引更多的讀者。
」她欺騙了我,她把我拉到她想去的地方,從我們成為朋友開始,她一直都是這樣,她一輩子都利用我的身體和我的生活,講述了她得到救贖的故事。「
直到最後,埃萊娜在揣度莉拉的一切言語和行為時,莉拉都永遠沒有對她說過自己想要的東西,她永遠有自己的主見,她的行動永遠不需要經過別人的商討,她永遠在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以及應該做的事情。
這就是莉拉永遠讓人感覺高不可攀的原因:她是自己世界唯一的主宰。
埃萊娜承認:莉拉,是一劑毒藥。她給身邊每個人都下了毒,或是毀滅、或是塑造,他們都無處可逃。
成為你自己
Written by KOY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