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長江操琴
我叫鍾長江,我父親就是程硯秋的琴師鍾世章。受家傳,我現在也是專門拉程派,潛心研究我父親為程派京胡伴奏的特色和技巧。看到現今愛好程派的朋友越來越多,感到很欣慰。同時了解到很多很多程謎求琴若渴的實情,深感自己有責任和義務為程派作些務實的工作。
很多專業的或業餘的琴師都很喜歡拉程派,因為它的唱腔韻味、旋律特別迷人。但並不是說按程腔的譜子拉就是程派了。這裡有很多的技巧問題。比如弓法、勁頭、氣口、力度等等都有其獨特的地方。我父親在與程硯秋大師長期的配合中掌握了程派的特點,摸索出一套適合程大師的伴奏方法體系,以使伴奏與演員巧妙地結合,水乳交融,惟妙惟肖的體現程派的藝術風格。
抗戰勝利後,我父親經吳玉文(給程先生彈月琴)先生的介紹,結識了程大師,不久在原長安大戲院演出了八場戲,就是我父親操琴伴奏的。也就是說從那時起,我父親成為程大師的專職琴師了,直至1958年程大師去世。
我父親鍾世章先生(1916——1992),北京人。自幼熱愛京胡藝術,早年拜金子年為師,先後曾為馬最良、譚富英、王玉蓉、白玉薇、童芷苓、言慧珠、李盛藻、李少春、李慧芳等先生操琴。1945年至1958年為程硯秋先生專職琴師。並為電影《荒山淚》創編序曲並操琴伴奏全部唱腔。受到廣大觀眾的一致好評。
我父親與程硯秋先生合作達十餘年之久,他的伴奏方法得到了程硯秋先生的高度認可,他在理解與體會程派唱腔上有獨到之處,開創了一種符合程派特點的伴奏方式。程派的伴奏方法與眾不同,我父親之所以能夠與程硯秋先生長時間的合作,直到程硯秋先生逝世。與他刻苦鑽研程派唱腔的藝術特點是不可分割的。他通過掌握程腔的氣口、節奏、唱腔的輕重、劇情的變化,控制琴聲的音量與程派唱腔完美的結合,呈現給觀眾完美的藝術享受。
我父親給程硯秋操琴伴奏的劇目有《鎖麟囊》、《荒山淚》《英臺抗婚》、《馬昭儀》、《三擊掌》、《武家坡》、《珠痕記》、《審頭刺湯》、《文姬歸漢》、《竇娥冤》、《柳迎春》、《大登殿》、《碧玉簪》、《青霜劍》、等劇目。
鍾世章(右一)王吟秋(中)
1958年程硯秋先生逝世後,我父親隨中國京劇院四團一起調到寧夏京劇團工作。1959年回北京參加紀念程硯秋先生逝世一周年的演出。1960年文化部批示成立北京市青年京劇團,把我父親與王吟秋先生從寧夏調回北京到青年團,回來後一直給趙榮琛先生、王吟秋先生操琴伴奏。
程硯秋先生每次與我父親研究唱腔時,經常說起的一句話就是「熟能生巧、巧能升華、藝無止境。」單從程派唱腔的藝術來講,程硯秋先生要求樂隊的伴奏風格要與其它流派有所區別。他提倡的是一個「圓」字,根據這個「圓」字,我父親在與程硯秋先生的多年的合作當中摸索創建了一套從過門到墊頭、弓法的運用都要巧妙的與唱腔結合的盡善盡美的伴奏體系。程硯秋先生在1957年與楊寶森先生合作錄音《武家坡》時,程硯秋先生曾與我父親二人到楊寶森先生家裡對戲,對完戲後在回去的路上, 程硯秋先生對我父親說:「咱們今天要加個班,我要對那段西皮流水有所改動。」回到了程硯秋先生的家裡。吃過中飯後,他們二人便商量如何去改動。這時,程硯秋先生的夫人果素英女士進屋便問先生:「你唱了大半輩子《武家坡》了,怎麼還要改啊?」 程硯秋先生回答道:「因為楊寶森先生把流水做了很大的改動,很高級,所以我也必然要改。程大師對藝術的精益求精,必然要求琴師也要跟得上。如此才能交相輝映,相得益彰。
我從小受到父親的薰陶,酷愛京劇藝術。我是聽著樣板戲長大的。1978年恢復傳統戲,當時我一句都聽不懂,家裡經常有人來找我父親吊嗓子,其中有李亞蘭、蔣宏翔、蕺長齡、張麗鵑等等。那時侯這些人唱程派的居多,從那時起我就對程派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對我日後學習程派伴奏技巧打下了基礎。我父親在教我拉京胡時總是要求我先學唱,後再拉,這樣學的才能夠更牢靠,才能夠與演員配合的更加完善。他經常說:「咱們拉琴拉的是氣口,你會唱了並且唱熟了,才能夠掌握這段唱腔的氣口,不能光拉譜子。當年我給程硯秋先生伴奏時也是這樣的。作為一名好的琴師,就要掌握演員的氣口,通過你的伴奏手法,讓他演唱時感到很輕鬆、流暢,這樣才能夠長期的與演員默契地合作」。
說起程派伴奏我的體會是,它是一種綜合伴奏體系。它吸收了各種流派的伴奏風格,巧妙的有機的與程派唱腔結合在一起,成為獨特的伴奏風格。比如說程派伴奏的弓法就很獨特,與其他流派截然不同。因為程派唱腔要用其它流派的伴奏方法,程派的風格就蕩然無存了,所以就要打破常規創建一套完全符合程派唱腔特點的伴奏方法。弓法的掌握只是一個方面,我認為最為主要的就是要把程派唱腔研究透徹,不單單只是會唱了就行了,而且還要知道程派四聲、四呼、字頭、字腹、字尾是怎樣運用的,還有根據劇情變化控制琴聲的音量。大家眾所周知程派很講究字的,他的演唱很有穿透力,高音挺拔、中音淳厚委婉、低音細膩。他把每一個音符交待的十分清楚。同樣也要求伴奏者具備這樣的功力,程硯秋大師把自己最好的音色展現給了廣大的觀眾,作為一名伴奏者一定要把京胡最好音色拉出來,京胡也要有音頭、音尾只不過是演員用嗓子唱,琴師用京胡唱。我父親經常對我說起程派的伴奏方法,程派要求京胡每一個音都不要刺耳,開花音基本上不用,琴的音量一定要控制,但不是不響。該要放開了音量就大膽去拉,如果你老是虛音那演員就累死了。尤其是在演員行腔過程中,音色要乾淨、控制音量不要喧賓奪主,而且節奏不能撤。絲絲入扣一氣呵成。運用這樣的伴奏技巧才能體現出程派的唱腔的藝術魅力。
鍾世章、程硯秋、王吟秋
隨著時代的進步京劇的樂隊發展壯大了,任何流派都是如此。程派也不例外,這對於京劇的發展起著不可估量的作用。單說程派就應當圍繞著程硯秋大師所提倡的「圓」來發揮程派樂隊的伴奏風格,程腔低回婉轉、聲斷意不斷,而伴奏上就要剛柔相濟、藕斷絲連。與演員相互呼應達到最佳境界,要達到這種境界就需要與演員長期的合作。作為一名琴師要了解每一位演員的唱法與氣口,在伴奏手法上要因人而異。就我個人而言,我認為程派伴奏並不是很神秘,對於京胡來講各種流派的拉法都是提倡「穩、準、狠」三個字,程派也是如此,只不過是運用的方法不同,就「狠」字而談,一般都覺得程派唱起來不需要力度,琴聲軟綿綿的沒有穿透力,這是誤解,恰恰相反,程派是柔中有剛、綿裡藏針。程派的伴奏雖然很少使用開花音、泛音,但不是沒有力度而是內在的功力。就像演唱者一樣,越是中低音越要用氣託住,不能塌。胡琴的支撐點也是如此。
程派伴奏要有張力,但不能暴躁。要把每一個音符都送到觀眾的耳朵裡。伴奏要細膩、流暢給人以美的享受。程派的氣口很講究,換氣、偷氣不能明顯,使人難以覺察。琴師就要通過伴奏的技巧幫助演員完成換氣、偷氣。使演員唱起來很舒服,完整、流暢、圓美。我父親常對我說「作為一位琴師,當演員見到你,他就感覺很舒服,愉快。如果他看到你還沒開唱,他就先橫了。那就麻煩了!」。抗戰勝利後,程硯秋大師最早也找過著名琴師王少卿先生,他們兩位對了幾次腔之後,王少卿先生就說「程先生您別讓我受罪、您也別受罪了,我與您合作不了」。在當時王少卿先生是一位很了不起的琴師,他給梅蘭芳大師操琴伴奏。通過這一點就說明了用其它流派的伴奏體系,伴奏程腔是完全不行的。所以說程派琴師的特殊性就可想而知了!程派唱腔中,完全可以使用亮音。但亮音要有厚度,不能虛飄賊亮。程派琴聲的亮音要與唱腔渾然一體和諧統一才行。也就是說琴的亮音也要有厚度,凝重,才符合程派藝術的風格。
程派伴奏的最大:
特點之一,那就是弓法。程硯秋大師他設計的唱腔不能受弓法得約束,要求伴奏者必須以他的唱腔結構來完成弓法的運用。否則他就無法展示優美動聽的程腔程韻。如何使用正確的程派弓法,我將在下一講結合唱腔具體演示。
特點之二:音量的控制,程派均以悲劇為多,琴聲的音量要適度不能過於張揚,要根據劇情需要再加以渲染。一定要給演員讓路,突出演員的演唱技巧給演員解決負擔,幫助演員很好地完成演唱。讓演員在琴師的伴奏體系中有較大的空間穿梭遊蕩,領著演員在演唱過程中把腔唱得輕鬆自然,把觀眾引入情感和音樂的藝術意境中。
鍾世章(左二)程夫人(左四)王吟秋(左六)遲小秋(左七)
特點之三:程派的勁頭,之所以學拉不如先學唱的道理,就是掌握程派唱腔的勁頭。了解了程派的勁頭會給伴奏帶來很大的施展空間,也就清楚了力度的強與弱、氣口的處理。只有這樣伴奏起來才能夠得心應手。
特點之四:程派的收韻。程派的字、以及收聲、收韻都很講究。收韻,無論是西皮慢板還是二黃慢板一般行腔結束時,他的收韻幾乎到了中眼才算完成。這就要求琴師在過門中的弓法要柔和、平穩、音量有所控制,也就是說不能攪演員收韻。但有的戲則不然,比如說《鎖麟囊》春秋亭二六的最後一句「潮」字,就需要琴師滿弓滿調拉出來,不能是一個推弓等演員收韻,因為這是一個長音演員要用中氣,一口氣綿延不絕,琴師輔助演員收聲收韻來減輕演員的負擔。這種伴奏方法體現了程硯秋大師所提倡的「圓」。
特點之五:程派的伴奏要自然流暢,過門與唱腔的銜接要嚴絲合縫,墊頭要圓不見稜角,琴聲的味道要質樸,不能有雜音、滑音尤其是二黃不可以有抹音,每一個音符都要樸實無華。程派的伴奏就拿西皮來說,很少用外弦的高音1而是用裡弦的1居多,這就是與其它派別的區別。因為程派的大部分劇目是悲調色彩,拿《鎖麟囊》舉例說明,這段西皮二六就很少用高音1,除了連弓到外弦其它的都是用裡弦1。就說「亭」字,如果用外弦高音1,演員就借不上你的琴力,雖然用了高音1聽起來很明亮,但與他的氣口不符,華而不實。他唱起來就會吃力不夠自如,沒有穿透力,京胡的音色也不飽滿,筒音難以發揮。不適合程派藝術的表現規律。
特點之六:程派的琴師要對程硯秋大師的藝術,進行全方位的了解與研究,特別是字的運用,程硯秋大師有獨到之處。字是根本以字行腔,內容、情感,始終是表演藝術的主導。掌握了以字行腔的基本原則,對琴師會有很大的幫助。琴師也有了自己發揮的空間,只要遵循程派藝術規律與程腔協調統一,就會給人以豐富的藝術享受。
特點之七:程派唱腔的伴奏尺寸,程硯秋大師的所說的「圓」是全方位的,無論是他的配角、樂隊都要突出這方面的特點。他要求整體演員的道白、樂隊的伴奏一定要緊湊、不要拖泥帶水。單從樂隊伴奏來講,這裡就需要鼓師與演員的配合與琴師的配合要恰到好處,三個人達成一種默契心領神會一棵菜。
特點之八:程派嗽音的伴奏方法,程硯秋大師的「嗽音」運用得極為自如。「嗽音」不好唱也不好拉,像電影《荒山淚》有一段西皮散板(哭婆婆)這段中有好幾處「嗽音」唱「嗽音」很]吃功夫,拉好「嗽音」也如此,要控制住琴聲的音量,弓法要細膩,對左右手的功力要求得十分嚴格。觀眾聽起來絲絲入扣、輕巧玲瓏、曲婉多姿、耐人尋味。
以上言談是我這多年來,研究程腔伴奏的一些體會,片面謬誤在所不免。
謝謝大家!
(鍾長江 2007年7月於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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