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馮潤,馮妙蓮。
妙蓮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給我的稱謂。
現在的人們提起我都會說我是個妖姬,用盡所有汙穢的語言來形容我和我短暫的一生。
我不在乎。
就像我那不被在乎的出生,不被在意的母親一樣不被世人在乎。
我的母親是漢人。
在我父親馮熙逃難時遇見的一個良家女子。
我父親的的祖父是北燕的亡國之君,北燕滅亡時,我的祖父投降了北魏。
在北魏祖父和家人受盡了北魏人的欺辱,因為遭人陷害,我的祖父被北魏第三任皇帝拓跋熹誅殺。
我的父親趁亂被家奴救出逃亡。
我的姑姑也就是以後的北魏馮太后,幾經輾轉,受盡苦難,被送進宮裡做奴役。
幸虧遇到早就送進宮做嬪妃的馮家女兒,在她們的周旋下,11歲的姑姑被選為了貴人。
從此,一路籌謀,成為了北魏最尊貴的女人。
我的父親在流亡中,遇到了我的母親,一個美麗溫順的江南漢家女子。
在懷上我時,已是馮太后的姑姑找到了父親。
為了鞏固姑姑在後宮的地位,我的父親娶了一個尊貴的鮮卑女子為正妻,我的母親下堂為妾。
二
母親每日抑鬱,偷偷落淚。
當初,她以為父親是個普通的男人,是守護他一生一世的男人。
父親說了他的無奈,也說了會保護她一世。
終究還是食言了。
滔天的富貴,滔天的權利,讓他漸漸忘了母親。
我出生後和母親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正妻的欺壓,下人們的無視,讓我知道了這個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暗無天日。
我和母親最後還是被攆到了鄉下的農莊自生自滅。
也許這是父親為我們爭取到的最大權益,我和母親的存在就像泛濫的野草一樣讓現在的正妻不安。
不知道哪一天,我和母親就會憑空消失。
在大宅裡,我和母親看不到自己的未來,而未來和現在不會有什麼不一樣。
去了農莊之後,我卻有了許多美好的願望。
我十歲那年遇到了一個少年,他比我大兩歲。
他說,他是漢人,我也相信他是個漢人。
低人一等的生活讓我學會了某些方面的寬容。
我相信他對我是沒有惡意的。
他懂得很多,而且,他也願意把他知道的說給我聽,他說,他喜歡,我聽他說話的樣子。
那時候的我,看著他的眼睛裡,滿眼星光。
他說,我是第一個願意傾聽他說所有話的人。
他說,他知道我懂他,還有對他的心疼。
他的母親死了,因為他的祖母不喜歡他的母親,他不怪他的祖母,他覺得祖母的每句話都很有道理,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家族和他將來有所作為。
我不理解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因為,我是個愛憎分明的人,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
他的祖母經常體罰他,他小時候身上總是傷痕不斷。
他說,是祖母在考驗他,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才配擔當大任。
如果在這過程中,他死了,也是他自己的問題,他還是感謝祖母給他做一個真正男人的機會。
我覺得,他非同一般,他做到的事情,我都做不到,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
我有時候覺得他無所不能。
有一天,他問我有沒有什麼願望,我說,一生一世一雙人,然後肯陪我在農莊耕田紡織一輩子。
他說,我和他認識的那些女人不一樣。
也許這也是他喜歡和我見面的理由吧!
三
一晃,三年過去了。
他過來找我的時間越來越少,我卻越來越盼望他過來找我。
我試著問過他,願不願意留在農莊,再也不走了。
他說,他會來娶我,讓我做他唯一的妻子,只是我要相信他,等等他。
我說,如果做不到,事先要告訴我,讓我自己選擇留下還是離開。
母親那天發現了我們的秘密。
她打了我。
母親為了我,放下了自己的尊嚴委屈,她拿著那些曾經屬於她和父親的美好回憶,多次試著讓人偷偷送信給我的父親,希望能給我謀一個前程。
我懂事的時候,母親就告訴我,一個女人丟了什麼都不要丟了自己的心,那樣就不會痛,就會目的明確,就不會有把柄在別人的手裡。
她罵我,不知道對方是誰,就相信他,罵著罵著,她就哭了,她說,她不想看到我像她那樣孤獨一生。
我沒有反駁我的母親,我想,他總會是不同的,他不像我的父親那麼懦弱,他是個有著堅韌的毅力的人,更不是隨便給出諾言的男人。
不久,我的父親派人來接我了。
回到了大宅,我知道了,我要和所謂的嫡女馮柵一起嫁給當今的孝文帝拓跋宏。
馮柵為皇后,我為昭儀。
我不肯領旨,卻不知當今太后,我的姑姑卻早有旨意,我若不從,便要我的母親自縊。
我這一刻終於知道了什麼是身不由己,即使我再是有主見,也不過是他們眼中微不足道的螻蟻。
沒有人會在意我和我的母親是多麼想安安靜的過完這一生而放過我們。
與世無爭,才是我和母親的願望。
人生從此不再有憧憬。
他也不過是美夢一場。
四
我那個所謂的妹妹倒是歡歡喜喜的。
聽說,她和那個拓拔弘青梅竹馬。
她高高在上的看著我,只是冷笑。
我父親的正妻在我進宮的前一夜,召見了我。
她讓我進宮之後,盡力輔佐我的好妹妹,若有異動,後果自負。
臨了,她讓一個年幼的僕役端來一碗湯汁,讓我喝下。
我看到那年幼的僕役眼裡有一絲不忍。
我知道又怎麼樣?
突然就厭倦了這塵世,我一飲而下。
再多的不幸,我都不會覺得是意外。
深宮內苑。
眾多女子都是砂礫。
聽正殿那邊響起奏樂,那是孝文帝和馮柵的大婚慶典正在進行。
我的母親雖是落魄官員的子女,卻也是琴棋書畫,詩書禮儀俱懂。
我們兩個相依的日子,除了為了生計勞碌,母親也沒有忘了教會我她的所學。
要比她好,是她嚴厲督促我的目的。
母親把我變成最好的我,只是為了囚在深宮裡等待一個陌生男人的臨幸,而他的女人有太多太多。
多麼諷刺啊!
我撥弄琴弦,悲憤不能自己。
十指已時染血。
潤兒。
一聲輕呼。
我看到了消失了半年有餘的他。
他就是拓跋宏。
他不是漢人,他第一次就騙了我。
我寧願他不是拓跋宏。
他說,他不想騙我,這次我能進宮,也是他向祖母求來的。
我和他說,你可記得,我曾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說,有一天你終會是我唯一的妻,我不會食言。
換做是任何一人,聽了這些話,都會感動,知足,但是,是他,不可以。
五
這年我十四歲,我看不到我的明天。
不愛就不會在意,愛了,就不會不在意。
從此,我一病不起。
我希望,他能送我回到母親身邊,看在以往的情分上。
他答應了我,讓我出宮去養病,那個休養的農莊有我的母親在等我。
他送我到了農莊,臨走時,他說,病好後,他會接我回去。
我說,如果有一天,我不能選擇我的生,可不可以讓我選擇自己怎麼死。
他說,別瞎想了,有我呢。
我走後不久,我的姑母,馮太后就病逝了。
拓跋宏誓要守孝三年。
這期間,他從不間斷的來看望我。
三年後,我再也不能推脫有病了,我在心裡也漸漸勸服自己體諒他。
一個君王為我做到此處,已是極致。
回到宮後,馮柵告訴了我一個秘密,她說,不管拓跋宏怎麼寵愛我,也還是絕了我的後路:我進宮的前夜喝下的湯汁是拓跋宏賜給我的。
我將終身無所出。
我卑賤的身份永遠是我的恥辱,也是我進宮的懲罰。
拓跋宏來了,我等著他給我個讓我相信他的理由。
他說,他不想和我分開,如果不是這樣,太后不會讓我進宮。
我選擇相信了他,他是愛我的,我期待以後無數的日子和他在一起的幸福時光。
馮柵的兒子出生了。
她告訴我,她要是不能置我於死地,她的兒子早晚會讓我沒有葬生之處。
六
我的母親仍然在她的母親手下生不如死。
我知道,我很好看,可是,好看有什麼用,我什麼都不能做,連母親都保護不了。
我學會了投其所好。
討好拓跋宏。
我討厭這種感覺。
我設計讓拓跋宏看到馮柵有多可惡。
馮柵不想讓我活下去,這觸犯了他的底線。
我想到了,恃寵而驕。
終於,馮柵被打入冷宮,自請出了家。
我以為,我可以做他的妻子了。
而我的另一個妹妹馮媛又要進宮來了。
她是另一個皇后。
還有一個又一個美貌的女子,相繼出現在宮裡,有了他的孩子。
我知道,這時候的拓跋宏已經羽翼豐滿,他可以做到,他的承諾。
可是,他沒有。
他總是讓我等。
我看到鏡子裡的自己變得不再清純,不再溫婉,眼裡有了戾氣。
我累了,可是我不甘心。
我用盡了心機,把馮媛從皇后位子上拉下來。
當我成為他的妻,我只感到了孤單。
我成為了別人眼裡的壞女人。
他們還是忘不了我的身份,他們不能容忍一個那麼卑賤的女子成為他們的皇后。
他們不停地陷害我。
他們說的那些事情,當事人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我不想解釋。
七
他有一次問我,為什麼變了?
我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該得到的,你要收回,拿去。
你不想給我的,我會自己來拿。
你是個好君主,但不是我心裡的好夫君。
他的好,我感覺不到,我承認我是個貪心的女人。
他到處徵戰,越來越忙,我越來越寂寞。
我喜歡和一個宦官說話,他除了說是,從不會反駁我。
宮裡的流言傳得很厲害。
我不屑,我已經習慣了。
他的妹妹彭城公主說我與宦官私通,並買通女巫詛咒他早亡。
拓跋宏大怒,抓了宦官審訊,原來這個宦官竟是冒名頂替,他說與我兩情相悅,與我母親合謀用巫術想讓他早亡,好另立新主。
拓跋宏持劍怒視。
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匕首橫在頸下。
我和他之間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我問他,可不可以,讓我自己選擇怎麼死?
他問我,是不是真的背叛了他。
我說,是,當你一個一個的臨幸別的女人,當你的孩子一個又一個的出生,我們就不再是我們了。
你自己做不到,為什麼要讓我做到?
他看了我好久,他說,即使死,我們也要一起。
我仍然回了皇后住的那個大殿。
他不肯殺我,也不肯放了我。
這已經沒了區別。
我可憐的母親沒有熬過這次紛爭,含恨病逝。
聽說,他舊疾復發,一病不起。
期間,我來到他的塌前。
他握住我的手,打量我片刻,說:「你還是那麼美,人人都說你是個紅顏禍水,只有我知道你只是個痴兒。」
我轉過頭去,抽泣。
我再也不能相信他了。
他又說:「我一生委屈求全,只求大義,其中的心酸只有暗自消化,我任你為所欲為,只想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
他說的那些,我懂,又不懂。
我起身就走。
他拉住我。
我不敢去看他,「放手吧,我不恨你了,我只是個普通的女子,你是個不凡的男人,我們的相遇就是一個錯誤,只要你放手,你的煩惱就沒有了。」
我強行甩開他的手。
「潤兒,你還是怪我,可是我只想你陪在我身邊。」
我頭也不回的走。
不久,拓跋宏薨。
他彌留之際下旨,讓我陪葬。
我們沒有任何間隔的在一起了。
我環住他冰冷的身體,靠在他的胸前,這個人終於屬於我一個人了。
假如時光回頭,我仍然放不下我的執著。
拓跋宏,對不起,我真的很在意。
那年,我三十歲,他三十二歲。
八
恍惚中,我好像聽到了有人喚我。
我不願意醒來,我怕我看到的不是他,我又怕看到的還是他。
「娘子,我來兌現我的承諾來了,餘生還你可好?」
我是馮潤,馮妙蓮,做一個忠於自己的妖女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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